第14章 留洋琴师与废柴的封神一役

“开…开锣!!!”

班主林庆云那声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的嘶吼,在寂静的庆云班前院上空回荡。

“哐!!!”

早己候在后台的锣师,几乎是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手中的破锣!那一声刺耳、破败、毫无气势可言的锣响,更像是为这场注定悲剧的演出敲响了丧钟!

汽灯惨白的光芒,再次笼罩了破败的戏台。

台下,陈老板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那深不可测的微笑似乎带着一丝怜悯的嘲讽。同桌的几位客人或皱眉,或摇头,或干脆闭目养神,显然对这场“闹剧”不抱任何期待。更多的看客则是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等着看好戏的兴奋和恶意——等着看那个“小先生”和“洋琴师”如何把最后一点脸面也丢尽!

侧幕,班主林庆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靠着冰冷的柱子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了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扌斗着。完了…全完了…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仿佛己经看到了黄浦江水……

翠喜躲在人群后面,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快意,死死盯着台上。

阿福、小豆子等几个学徒,穿着不合身的戏服,站在后台阴影里,紧张得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凉。

在所有人或怜悯、或嘲讽、或绝望的目光聚焦下,林初白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进肺里,带着清晨凉意的露气和浓重的绝望味道,刺激得她火烧火燎的喉咙一阵剧痛,眼前甚至有些发黑。宽大的戏服套在她单薄的身体上,空空荡荡,更显得她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吹走的枯叶。

她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脚步虚浮,甚至有些踉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像是踏在通往断头台的阶梯。巨大的恐惧仿佛被黑暗吞噬,让她无法逃脱。

台下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瞧她那熊样!站都站不稳!”

“快看快看!要晕了要晕了!”

“庆云班真是没人了,弄这么个玩意儿上来糊弄陈老板?”

耳边全是刺耳的嘲讽声。林初白死死咬住了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这剧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不能倒!不能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她抬起头!那双因为疲惫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恶意的目光,忽略身体的极限,忽略喉咙撕裂般的剧痛!

她的目光,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台侧那个磐石般的身影——顾清弦!

顾清弦不知何时己走到了台侧,那架破旧的立式钢琴旁。他并未看台下,也未看林初白,只是平静地打开了那个精致的黑色皮箱,取出了他那把光华内敛的小提琴(Violin)。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周遭的喧嚣与恶意都与他无关。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只在与林初白视线交汇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一个无声的信号。

一个最后的信任。

林初白的心脏,因为这一个眼神,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她站定在戏台中间,刺眼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了眼。她不再看任何人,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息下沉,沉入丹田,试图用这三天拼命练习的“打哈欠功”打开那扇锈死的喉咙之门。

就在这时——

顾清弦动了!

他并未像传统戏曲那样用胡琴或锣鼓开场。他优雅地将小提琴架在肩头,琴弓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搭上了琴弦。

然后,手腕微沉。

“铮——————”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寒泉裂冰、又如同月光流淌的琴音,陡然划破了戏园子嘈杂的哄笑和窃语!

这声音是如此的高洁!如此的纯粹!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破败戏台的、近乎神性的穿透力和安抚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都是一愣!

嘲笑声戛然而止!等着看笑话的嘴闭上了!闭目养神的客人睁开了眼!连心如死灰的班主林庆云,都下意识地从指缝里抬起了绝望的眼睛!

陈老板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顾清弦的琴弓在弦上从容摆动,拉出的并非传统戏曲激昂的前奏,而是一段低沉、舒缓、带着无尽悲凉与压抑的旋律!如同暗夜中呜咽的风,如同英雄末路的沉重叹息。旋律中巧妙地融入了《文昭关》核心动机的变奏,熟悉中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首击灵魂的深邃感!

西洋乐器!演绎传统悲情!先声夺人!

就在这低沉悲怆的旋律铺垫到极致,情绪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之时——

林初白开嗓了!

没有云老板那苍劲洪亮的气腔!没有传统老生那标志性的炸裂高音!

只有一声嘶哑的、低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

“叹~~~~”

声音一出,台下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这是什么唱法?如此低沉?如此…虚弱?如此…真实?

林初白根本不管台下反应!她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控制这具破败的身体和嘶哑的嗓子上!她放弃了冲击力,放弃了洪亮度!她死死记着顾清弦的引导和林初白的“魔鬼训练”!

气息下沉!喉咙放松!声音往上送!往眉心聚!像根针!炸出去!

英…雄…失…势…”她的声音依旧嘶哑,断断续续,却每一个字都死死咬在顾清弦那悲怆的旋律节奏点上!低沉压抑,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无力感,仿佛一个真正的末路英雄在泥泞中挣扎低语!

台下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看客们,脸上的讥讽渐渐消失了。这声音…虽然不“好听”,却莫名地…揪心?

陈老板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玩味的探究变成了真正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