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挤!压!抖!!就像…就像快断的弦!!”她形容得极其粗粝,却形象得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这里!不能硬顶!!”她的手指在那个最高的凹痕上狠狠一划!仿佛要将其抹去!“要…要缓一口气!或者…或者降下来!降到…这里!C!!”她在稍低的位置用力戳出一个新点!
“用这里!!”她猛地抬手,用沾血的手指重重戳了戳自己的眉心!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更加嘶哑变形,“用‘头’!用‘点’的!声音…细一点!飘一点!像根针!扎过去!别用大锤砸!能过去!戏…就能接上!嗓子…就不会废!!”
她的分析,混杂着粗俗的比喻、嘶哑的咆哮、沾血的手指、以及木板上那鬼画符般的“谱子”,形成了一种极其原始、极其震撼、也极其…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没有优雅的理论阐述,只有最真实的、来自生存本能的声音解剖!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
这一次,连那些下意识想反驳的看客都闭上了嘴。因为林初白的形容…太具体了!太形象了!她指出的问题,配合着她在地上画的“血谱”和声嘶力竭的咆哮,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云老板倒下前那痛苦的表情和戛然而止的唱腔…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就在这死寂与惊疑达到顶点之时——
“铮~~~嗡~~~~”
一声清越、悠扬、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琴音,温柔却坚定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顾清弦!
他站在角落雅座,手中的小提琴不知何时己优雅地架在肩头。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琴弓优雅地拉动。
他拉的,正是林初白刚才在地上画出的、那个被“降调”处理后的骨干旋律片段!没有复杂的伴奏,只有最核心的音符走向——从压抑的A音起,不再粗暴地冲向负担过重的D音,而是巧妙地、圆润地过渡到稍低的C音,再带着一丝林初白形容的“针尖般”的锐利和飘渺感,滑向代表绝望的下行…
清冷、克制、带着一丝悲悯的西洋提琴声,将林初白那嘶哑咆哮、鬼画符般的“血谱”理论,瞬间转化成了可被所有人清晰感知的、充满逻辑和美感的…声音现实!
理论被具象化了!
这对比太强烈了!
一边是台上狼狈不堪、嘶嘶力竭、用血指画“鬼符”的废柴学徒;
一边是台下矜贵优雅、从容不迫、用西洋乐器奏出“正明”的留洋琴师。
一边是粗粝原始的生存挣扎;
一边是理性精准的艺术表达。
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两种格格不入的表达方式,却在此时此刻,因为一段被“修正”的旋律,产生了奇妙的、震撼人心的共鸣!
“咕咚…”台下不知是谁,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些原本带着鄙夷、等着看笑话的眼神,此刻彻底变了!变成了极度的惊愕、难以置信,甚至…一丝丝的敬畏?虽然他们不懂什么乐理,但顾清弦拉出的旋律,和林初白在地上画的、嘴里吼的,严丝合缝!那旋律听起来…确实更加顺耳,少了那份让人揪心的“要断气”的紧张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后台那些懂点唱腔、乐器的学徒们,此刻是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看看地上那潦草却首指核心的“血谱”,再看看顾清弦手中流淌出的、验证着这“鬼符”正确性的美妙琴音…只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
林小白…这个五音不全的废物…她…她说的居然是对的?她真的…听出来了?而且还想出了办法!
班主林庆云,更是木雕般僵在原地。他布满老茧、悬在半空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道被血和灰染得模糊的线条,那几个代表音高的凹点,耳边回响着顾清弦那悠扬的琴声…再回想起云老板倒下前那痛苦的表情,以及她最近几次练嗓时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太高…太急…太顶…气息跟不上…喉头锁死…”
“降下来…用头…点着唱…像根针…”
林初白那嘶哑的、带着血腥味的咆哮,形如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轰隆!
仿佛一声巨响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他看林初白的眼神,第一次,彻底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杀意、厌恶和看垃圾般的鄙夷!而是变成了极度的、无法理解的、见鬼般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骇!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认定是块朽木、恨不得立刻扫地出门的“小废物”…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敲击声,从主桌方向传来。
是陈老板!
他不知何时,己经重新坐回了主位。脸上那铁青的怒容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老狐狸般的玩味和探究。他那保养得宜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檀木桌面。那敲击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的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米青光,穿透了混乱的空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台上那个摇摇欲坠、却因为刚才的爆发而眼神亮得惊人的单薄身影。
戏园子里,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随着陈老板的视线,再次聚焦在林初白身上。
陈老板缓缓地、慢慢地,身体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本就紧张到极致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冰。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小丫头…”
他顿了顿,用那锐利地目光,审视着林初白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最终,那目光落在了她还在微微渗血的手指上。
“照你这法子…”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这折《文昭关》…现在…”
“能唱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