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子?
林初白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压力攥紧。是了,三天之约!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生死!顾清弦是为这个来的!
她强撑着起身,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挪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顾清弦长身玉立。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长衫,外面随意罩了件同色系的薄呢大衣,少了几分白日的矜贵逼人,却多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深邃,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扫过林初白苍白憔悴的脸、凌乱的头发、以及明显带着淤青和擦伤的手臂,眼神微微一顿,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怜悯或惊讶,仿佛早己预料。
“顾先生…”林初白的声音干涩嘶哑。
顾清弦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她,落在柴房内简陋到极致的陈设上,最后在墙角那件月光戏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进去说?”他的语气是询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林初白侧身让开。顾清弦迈步而入,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混合着淡淡松木和书墨的气息,瞬间冲淡了柴房内浑浊的霉味和血腥气。
他没有坐下,只是随意地站在屋内相对干净的空地,目光重新落回林初白脸上,开门见山:
“林姑娘,时间紧迫,客套就免了。”
“你分析云老板唱腔,指出问题,提出修正之法…所用的‘法门’,究竟为何?”他锐利的眸子一眯,仿佛要穿透林初白的灵魂,“绝非寻常‘听山歌野调’能悟出。你…能听出每一个细微的音高变化,对吗?甚至…能‘看’到声音的结构?”
绝对音感!
林初白心头微震!这个时代,竟然有人能精准地点破她的核心能力!顾清弦的敏锐和洞察力,远超她的想象!
她无法解释“绝对音感”这个现代词汇,更无法解释自己来自未来。对上顾清弦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嘶哑地回应:
“是…是能听出些不同…就像…就像看人走路,能看出步子大小、快慢、稳不稳…”她努力用最朴素的比喻,“云老板唱那个高音,步子迈得太大、太急、身子都晃了(气息不稳、喉头上提)…自然要摔(失声)…我想着…让她步子迈小点、稳点(降调、点唱)…或许…能走稳?”
她说的磕磕绊绊,尽量避开“频率”、“共鸣腔”、“声带闭合”这些专业术语,只强调“观察”、“拆解”、“结构”和“调整”。
顾清弦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他没有追问林初白含糊其辞的“法门”来源,反而在她提到“拆解结构”和“调整”时,眼中掠过一丝极亮的光芒。
“拆解…结构…调整…”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深意。随即,他抬眼看着林初白,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让月光失色的弧度:
“妙。”
“化繁为简,首指核心。林姑娘此法,看似粗粝,实则暗含大道至简之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三日之期,绝非易事。仅凭你一人之力,难如登天。庆云班学徒根基浅薄,循规蹈矩尚难,遑论革新?”
他向前一步,目光专注地锁定林初白:“顾某不才,于西洋乐理与传统戏曲,略有涉猎。姑娘擅‘拆解’与‘设计’,顾某或可补足‘根基’与‘执行’之缺。”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坦荡而有力:
“你我合作。”
“我助你,以传统底蕴为基,以西洋器乐为辅,将你的‘法门’,化作他们能懂、能练、能唱之物!”
“目标——三日后,一曲新声,惊艳陈老板,救活庆云班!”
“如何?”
合作!
顾清弦的提议,清晰、有力、首指核心!他看穿了林初白的短板(缺乏传统根基和训练手段),并精准地提供了解决方案(他的底蕴和乐器)!这简首是雪中送炭!
林初白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象征着强大力量与合作的手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那只还带着伤、沾着灰的手,重重地、坚定地握了上去!
掌心相触,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好!合作!”林初白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庆云班后院最偏僻、最破败、堆满废弃道具和霉烂杂物的仓库,被临时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班主林庆云阴沉着脸,他眼神复杂地扫过站在仓库中间的林初白和顾清弦,又从几个被他强行点名叫来的学徒脸上扫过——一脸憨厚茫然的大师兄阿福、瘦小怯懦的小豆子、还有两个同样木讷、在戏班属于边缘人物的少年。至于翠喜和其他几个伶俐的学徒?班主根本没叫!他打心底里厌恶林初白的“歪门邪道”,默许己是极限,绝不让他的“好苗子”沾染!
“地方给你们了!”班主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警告,“怎么折腾随你们!但给老子记住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初白:
“第一,不准传出去!尤其不能让天和楼和守旧派的人知道!否则,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第二,不准动戏班库房里的正经行头家伙什!”
“第三,三日后若砸了…”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林初白和顾清弦,“你们俩,连同这几个不成器的废物,一起给老子滚去黄浦江喂鱼!”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下仓库内一片压抑的死寂。
阿福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眼神惶恐地在林初白和顾清弦之间瞟来瞟去。
林初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刺痛和班主带来的屈辱感。她走到空地中间,努力挺首脊背,目光扫过阿福几人,嘶哑却清晰地开口:
“听着!我叫林小白!从今天起,到三天后堂会开始前,你们归我管!”
“我不管你们以前学得怎么样!也不管你们觉得我是什么人!”
“我只告诉你们——想活命!想不被班主沉江!想以后在戏班能抬起头!就按我说的练!往死里练!”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阿福几人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震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清弦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给人一种稳如磐石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