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被阴谋浸透的城市里,连雨水都带着血的味道。
雨,冷得像一柄割肉的小刀。
沈屿走过镍子街那块阴湿的青石路,油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刚跨进“鸣远照相馆”的大门,便觉察出异常:屋里气息不对,像放久了的生肉那样腥甜。
柜台后的人神色僵硬,似乎在强撑镇定。
“沈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沈屿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柜台侧方的门帘,鼓动过一次,细微得像猫扑尾巴。
他笑了笑,放下雨伞,手指却按在袖口里的一支薄匕首上。
“林小姐呢?”
“在、在后面……”掌柜声音发飘。
沈屿淡淡道:“请她出来吧。”
那门帘忽然被人猛地扯开,一个身穿呢子外套的瘦高男人闯出来,手枪闪着寒光:“不许动!”
沈屿并不慌乱,只是微微侧身。下一刻,那瘦高男人就被他一记手肘顶得失去平衡,枪响。
子弹擦着柜台飞过,把后墙的相片打得稀碎。
掌柜吓得跌在地上,抱头尖叫。
沈屿反握匕首,干净利落地顶住那男人的脖子,眸色漠然:“想找我,提前打招呼就好,何必用枪?”
瘦高男人脸色发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你——你是谁?!”
沈屿挑挑眉,露出一抹笑意:“你不是在等我么?”
屋外风声呼啸。帘子后,终于有人低声道:“沈先生,够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旗袍己经被雨水打湿,身形纤瘦却冷静:“放下他吧,沈先生,我请你来的。”
沈屿慢慢收了匕首,眯起眼看向那女子:“林小姐?”
林可意微微点头,眼底带着某种决绝。
“我需要你,查一个死人。”
沈屿愣了一下,笑意更深:“死人?不是失踪吗?”
林可意咬了咬唇,声音压得极低:“他本该死在去年,但三天前有人看到他在租界军火库出现过。这个人,秦仲衡。”
秦仲衡。明川秦家少爷,死讯去年就传遍半座城。
可林可意此刻的神情,让人不容质疑。
沈屿若有所思,忽然听见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
下一秒,照相馆的后门被人猛地踹开,一股硝烟味扑面而来。
“都不许动!”
西五名军装便衣冲进来,举着步枪。枪口指向沈屿和林可意。
林可意瞳孔一缩:“沈先生,走!”
沈屿没有犹豫,翻身拉过林可意,从破碎的相片墙口跳出去,落进后巷。雨夜像一只冰冷的兽,扑上来把他们吞没。
巷道那边,有一辆马车停着,马车夫戴着斗笠,正焦急招手:“沈先生!快!”
沈屿半拖着林可意钻进车厢,车轮立刻碾过积水,向东巷驶去。
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
雨声、枪声、心跳声,混成一片。
沈屿死死盯着林可意,声音像刀子一样割破夜色:“说吧,林小姐——死人为什么会复活?”
林可意的唇色惨白,几乎失声:“因为……如果他还活着,全城都要血流成河。”
马车在雨幕里疾驰,马蹄溅起的水珠像碎银般飞散。
沈屿侧过身,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军装人影,心头生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林可意紧紧攥着裙摆,指节泛白:“你不该掺和进来的,沈先生。”
“可你偏偏请了我,不是吗?”沈屿语气带着戏谑,“查死人,这可比查偷情更稀罕。”
林可意抬头,眼底的光几乎要刺破夜色:“我没得选。这个秦仲衡,如果真的还活着,必定握着能摧毁明川军火走私体系的秘密。而他身后,可能有人要用这个秘密来换取整个昭宁的割据权。”
沈屿眉头微挑。
“昭宁的军火管控,不是一首由东江军阀在盯着吗?”
林可意嗤笑:“东江军阀表面盯得牢,可每年走私出去的黑金至少三成都落到他们腰包。你觉得,他们真会想破这个局?”
沈屿沉默。雨声中,车轮颠簸得厉害,像是敲打着他的脑袋。
林可意又说:“那帮人今晚就敢首接冲进照相馆开枪,说明他们早就盯上我,也盯上你。”
“盯上我?”沈屿挑了挑眉。
林可意看着他,声音几乎要碎:“因为我拿着秦仲衡的遗物——以及,他留下的名单。”
沈屿的指尖微微一抖:“什么名单?”
林可意咬住下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才把一张纸条从旗袍内衬中抽出来。那纸被雨水浸湿过,发黄破损,字迹模糊。
“这是他生前写下的,”林可意声音颤抖,“上面……是昭宁境内所有地下军火渠道的收货人。”
沈屿盯着那张纸,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寒。
那种恐怖的沉默,只持续了两息。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那张名单。
林可意看着他,眸子里带着哀求:“我查不到真相,我也保不住它……可你能。”
沈屿收起那纸条,眼神里忽然透出一丝锋利:“林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东西落到另一伙人手里,多少人会死?”
林可意的肩膀轻轻颤抖,却依然抬起头:“可如果就这么烂掉,明川会死得更多。”
车厢猛地一晃,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沈屿探头看,前方是一间废弃的碾米厂,黑洞洞的,看不清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人。
林可意深吸一口气:“这里相对安全,至少今晚能躲一躲。”
沈屿摇头:“我不喜欢死角,换地方。”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队打着昏黄马灯的骑兵正从小巷涌入。
林可意脸色瞬间惨白:“他们追过来了!”
沈屿几乎是下意识拉开马车后门,拽住林可意的手:“跟我!”
两人扑进雨夜深巷,脚下青石被雨水浸得发滑。林可意险些摔倒,被沈屿一把扶住。
身后,追兵的马灯越来越近,照亮他们的影子,像鬼魅一样在墙上晃动。
沈屿眯起眼,辨别出一条废水沟渠,低声道:“跳!”
林可意看着那又黑又深的水沟,脸都白了:“你疯了!”
沈屿却毫不犹豫地拽她跃下。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淹没两人,林可意忍不住惊叫,可很快就被沈屿按住肩膀,示意她屏住气。
上方,追兵的马灯从他们头顶掠过,却没发现两人藏在水下。
沈屿静静数了十息,等马灯远去,才拉着林可意浮出水面,喘着粗气:“现在……安全点了。”
林可意几乎哭了出来,声音发抖:“沈先生,你就不怕死吗?”
沈屿抹去脸上的污水,勾起一个冷笑:“怕啊,但更怕穷。”
林可意愣住,看见他那张湿漉漉的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危险,也要可靠得多。
沈屿半扶着林可意,从污水沟里翻出来,站在一处废弃的屋檐下,雨水还在无情地打下来。
他把那张被水泡得起皱的名单贴在胸口,轻轻叹了口气。
“林小姐,从现在起,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林可意定定看着他,想说什么,却终究只咽了下去。
而远处,那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像腐朽的灯芯,随时可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