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里,活命比真理更奢侈。
雨下得更狠了,几乎把夜色都打得支离破碎。
沈屿带着林可意,沿着废弃巷道一路潜行。军火库,就在这条小巷的尽头。
那是一座灰砖砌成的二层楼,屋檐上悬着锈迹斑斑的铁灯牌,黑底红字:东江特物储运处。字迹隐约,被风雨吹得像是滴血一般。
两名持枪卫兵守在库门口,雨水顺着枪口滑下,汇进脚下的积水里。远处还有巡逻的马灯,一盏盏地游弋着,像飘在深水中的鬼火。
林可意紧紧跟着沈屿,心跳得像鼓。她几乎忍不住想问:“你确定……要进去?”
沈屿转过头,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像鹰一样冷:“不进去,就永远查不出秦仲衡的底细。”
林可意咬住嘴唇,嘴唇都被自己咬得微微渗血。
沈屿扫视了一圈地形,视线落在库房左侧一堵半塌的矮墙上。他伸出手指:“看见那边的破墙了吗?那是装卸通道,平常会留个侧门。咱们赌一把,它没上锁。”
林可意深吸一口气:“那要是赌输了?”
沈屿笑了笑,冷得像风:“那就死在这儿。”
他们伏低身体,趁着巡逻灯笼转向的空档,快步跑向破墙。雨水把泥地打得泥泞不堪,两人几次险些滑倒。林可意差点摔进墙根的水洼里,被沈屿一把拉住。
“别慌,走慢一点。”
林可意拼命点头,眼里却闪着泪光。
靠近矮墙,果然看到一个陈旧的铁门,门锁生锈,上面结着蜘蛛网,显然很久没动过。沈屿猫下身子,用力试了试,居然轻轻一推就松动了。
“运气不错。”
他低声笑了一声,将林可意护在身后,小心地探身进去。
军火库里的味道比外面更呛人,火药、潮湿和铁锈混在一起,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引爆的坟墓。
昏暗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下,摇摇晃晃。西周堆满木箱,箱子上刷着相同的代号:“Z·N 17”。
林可意屏住呼吸,压低声音:“这里……跟名单上的代号一模一样。”
沈屿点头,冷声道:“昭宁十七年的黑金转运,全都在这里。”
他们缓慢地穿过一排排木箱,尽量不发出声响。忽然,林可意被一个东西绊住,她低头一看,顿时全身发凉。
那是一只发青的手,手臂从箱子后探出来,手指僵硬,指甲乌黑,显然己经死了多时。
林可意几乎尖叫,被沈屿捂住嘴。
“别出声。”
他放开她,蹲下查看那具尸体。死者是个穿洋布长衫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眼睛半睁着,死不瞑目。
林可意几乎喘不过气:“他是谁?”
沈屿皱着眉:“大概是运货的脚夫,知道太多,被灭口了。”
林可意战栗着退后一步,却撞翻了一个小木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沈屿脸色一变,立刻拉住她:“跑!”
库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吼:“谁?!”
一只手电筒光柱如刀一样扫过,正好照见林可意仓皇的背影。
“抓住他们!”
顷刻之间,枪声炸响。子弹贴着木箱擦过,带起破碎的木屑。林可意吓得失声尖叫,被沈屿一把拽进木箱后。
沈屿看了看周围,迅速搬动一只小箱子,垫在墙角,双脚一蹬,拉着林可意就翻上二楼的存货台。
“往那边!”
楼下的人气急败坏,子弹乱飞,但他们身影己经消失在二层平台。
二楼光线更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角落微弱地闪烁。
林可意几乎要哭出来:“我们怎么逃出去?”
沈屿抬手,指着屋顶:“那边有气窗,能翻出去。”
林可意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屿轻声:“当年抓人走私,就从那扇气窗进来过。”
林可意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看似游走灰色地带的男人,原来背后有太多她根本不懂的过去。
楼下的士兵越聚越多,似乎有人找来梯子,打算冲上来。
沈屿眼神一沉:“走!”
他一把拉住林可意,踢开一只木箱,沿着货架飞快地奔向那扇气窗。气窗很小,雨水不停地顺着缝隙流进来,像一只冰冷的蛇在蠕动。
沈屿翻上窗台,回头一把将林可意也提上来。林可意惊叫一声,差点滑下去,被沈屿死死按住肩膀。
“别看下面!”
林可意咬牙,闭上眼,任由他托着自己爬出去。
外面是一条破旧的排水沟,雨水奔腾,几乎要把两人冲倒。沈屿用尽全力把林可意拽住,踩着湿滑的青砖屋檐一点点移动。
屋里传来混乱的嘶吼:“他们在上面!”
紧接着就是枪声。
子弹打在屋顶瓦片上,噼啪作响。雨水混着碎瓦砸下来,打在沈屿的脸上生疼。
林可意吓得尖叫,沈屿几乎是用半拖半抱的方式,把她塞进一处屋顶的排水口:“躲着!”
自己则纵身一跃,扑进对面一条狭窄的巷道。
两人总算躲开追兵,雨声像一只嘶吼的兽,遮住了所有脚步声。
林可意哭着钻出排水口,身上全是泥水:“沈先生……我们……”
沈屿喘着粗气,声音冷得像铁:“不许哭,现在没空哭。”
他拍了拍林可意的脸,让她清醒一些:“听着,接下来咱们要查的,是秦仲衡可能留下的第二份名单。”
林可意怔住:“还有第二份?!”
沈屿点头,眸光阴鸷:“黑金流向,不可能只靠一张纸交代清楚。秦仲衡既然能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肯定准备过后手。”
林可意声音嘶哑:“去哪找?”
沈屿沉声:“他肯定会找能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人周旋,明川租界——是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林可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租界?那不是龙潭虎穴吗?”
沈屿冷笑:“你觉得比这里更安全吗?”
他们沿着阴暗的排水沟慢慢退下,雨水己经把两人的鞋子彻底泡烂。林可意抖得厉害,却依然不肯松手:“沈先生……为什么你会帮我?”
沈屿忽然停住脚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有些真相如果没人查,就会永远被埋掉。”
林可意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沿着脸颊滑落。
沈屿看着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哭,我们还活着,就得继续。”
巷子拐角处,隐约传来几声马蹄声,似乎有人赶到。沈屿立刻拉着林可意猫下身子,藏进一堆丢弃的渔网后。
两名身穿洋装的高个子男人从马车上跳下,低声交谈:“消息没错,他们肯定来过,找人继续搜,别让那东西流出去!”
林可意浑身一僵:“是租界巡捕?”
沈屿皱起眉,心头像被石头砸中:“看来名单早就漏风了。”
林可意慌乱道:“怎么办?我们哪里都不能去了!”
沈屿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谁说不能去了?”
林可意瞪大眼睛。
沈屿慢慢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却亮得像一把刀:“租界,他们以为是避风港,殊不知,越是避风港,越容易溺死人。”
林可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一刻的沈屿,像极了传说里的浪人,孤独,却带着一丝让人不敢忽视的锋芒。
雨夜,依旧在嘶吼。
可他们己经顾不得怕,顾不得退,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