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是本能,但活成什么样,却往往是命运的残酷。
秋风起的时候,镇子终于凉快下来。
可沈屿的心,却一点都没能平静。
靖南军那块“保命要员”的木印,就像一块沉重的铁石,挂在相馆的梁上,也挂在他心里。
林可意常常看着那块印,眼神都像失去光亮一样:“沈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摘下来?”
沈屿沉默很久,才低声:“我真不知道。”
林可意哭着说:“你说过,要带我远走的。”
沈屿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我不想骗你,可意,现在真走不了。”
林可意只能抹着泪点头:“那就熬吧……”
秋天的镇子,日子看起来过得安稳。
小孩继续追着风筝跑,老汉照常在街口下棋,茶楼也重新开张,卖的还是一样的龙井。
可只要有风吹过沈屿身侧,林可意就会下意识抖一抖,怕那风里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杀气。
靖南军依旧留下一小队驻守。
这队人和百姓关系好像还算融洽,可沈屿知道,他们随时能变成一把刀——刀口永远对着他。
江怀远端着碗糙米饭,在后院跟沈屿小声说:“沈先生,真要一辈子这样看人脸色?”
沈屿叹口气:“那我还能怎样?”
江怀远憋了半天,忽然红了眼:“可意嫂子守你这么久……你得给她个盼头。”
沈屿愣住,眼底闪过一抹疼:“我知道。可这个盼头,拿命换不来。”
林可意依旧在相馆里打理相片。
有时候客人会调侃:“嫂子,沈爷什么时候再开拍人像啊?”
林可意笑着应付:“快了吧。”
可等送走客人,她就默默趴在柜台上哭,谁都不知道。
沈屿回来时,看见她的泪痕,轻声:“别哭了。”
林可意哽咽:“我控制不住……你每次出门,我都怕你回不来。”
沈屿把她抱紧:“我会回的,一定回。”
转眼,进入深秋。
靖南副司令又来传话:
“沈爷,东南那边起乱了,想借您的威慑力,再去一趟。”
林可意当场就红了眼:“又去?!”
沈屿手一抖,半碗热汤都撒在桌上,才抬头:“几天?”
传令兵吞吞吐吐:“不一定,得看情况……”
林可意哭着拽住沈屿:“别去行不行?我怕,我真的怕!”
沈屿闭上眼,像被什么击碎:“不去,他们就打过来,镇子会被屠。”
林可意的泪水越流越猛:“那你呢?你算什么,镇子换平静,可要你死啊!”
沈屿沙哑地说:“我活着回来,就够了。”
临行前一晚,林可意整夜都抱着他,连眨都不敢眨,生怕一松手人就再也回不来。
沈屿看她哭得发抖,心疼得像被千万根针扎着。
“可意,”他哑着嗓子说,“我若死了,你就找个好人家,再过。”
林可意疯了一样摇头:“不!你活着,我才活。”
沈屿咬着牙,把她的泪擦干:“那我拼,拼回来。”
这次是走水路,南边码头停着一条老旧的渡船。
沈屿跟着十几个靖南军护卫登船,身影慢慢消失在河雾里。
林可意站在堤岸,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衫子,哭得差点晕过去:“沈先生——你回来啊!”
可那条船越走越远,水面起了风,连回声都听不见。
渡船摇摇晃晃地行了一夜,到了南岸,一片破旧集镇。
集镇原本是个商埠,战乱后被流寇占据,靖南军一时不敢硬攻。
沈屿一下船,第一句话就是:“我先进去。”
靖南军军官吓一跳:“沈爷,您一个人?”
沈屿冷笑:“人多,他们只会拼死,我一人去,还有命说话。”
镇子门口,流寇的哨兵看见沈屿,立刻拔刀:“谁!”
沈屿亮出那块“保命要员”的木印,眼神冷得吓人:“我是沈爷。”
哨兵一看,脸都白了:“沈爷……沈爷还活着?”
镇里忽然沸腾,混乱的喊声传过来:“别乱来,他杀得过七条街!”
沈屿一步步走进去,背脊挺得笔首:“你们想打,还是想活?”
一个面生的大汉,脸色凶狠:“沈爷,咱也混口饭吃!”
沈屿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起伏:“混口饭,就去地里种,不抢命。”
大汉哆嗦了几秒,扔了刀:“不敢了。”
最凶的那批人,见沈屿连喘都不喘,反而退了半步。
沈屿扫一眼,见他们饿得骨头都突出来:“靖南军肯留口粮,退就放你们活路。”
有个人立刻喊:“放我们走,我们走!”
沈屿用一个人,平定了半个集镇。
可他回头看见靖南军的人,眼底却只有疲惫。
“他们怕的不是靖南,是怕我。”
这个念头,像根鱼刺,卡在他心里,进退不得。
三天后,他回到镇子。
林可意扑过去,哭得要命:“沈先生!”
沈屿抱住她,声音沙哑:“回来了。”
林可意边哭边打他:“你再走,我跟你一起死!”
沈屿紧紧搂住她:“我不走,不走了……”
可心底,他明白,这句“不走”,迟早会被打破。
夜里,秋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沈屿看着梁上那块木印,眼神空得像死水。
他忽然想,如果再给他一次选,他宁可一开始就是个小裁缝,陪林可意过最平凡的穷日子,也好过如今这样,命都活成了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