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总要背着死去的人的重量,继续往前。
雨,下了三天三夜。
镇子残破的屋檐被打得“哒哒”作响,街上早己泥泞不堪。那些重修的木梁刚立起来,又被打得一塌糊涂。
沈屿裹着一件老旧斗篷,深夜巡视南街。人们见到他,就像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点灯迎出来:“沈爷,您来了就好……”
沈屿只淡淡点头:“都小心些,别被人趁雨夜放火。”
他看向那些黯淡无光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我若死了,这些人,怕是都活不成。”
江怀远冒雨追上来:“沈爷,嫂子病又重了,这雨天怕是撑不住。”
沈屿闻言,脚下顿住:“怎么了?”
江怀远皱着脸:“连药都喝不进,反反复复烧得不行。”
沈屿攥紧袖口,几乎是咬着牙往回走。
相馆内,林可意裹在薄被里,脸白得像纸。
见沈屿冲进来,她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回来了?”
沈屿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怎么又烧起来了?”
林可意虚弱摇头:“下雨……总是这样,没事。”
沈屿喉咙发涩:“别说没事。”
林可意慢慢眨了眨眼,忽然问:“沈先生……你是不是,想走?”
沈屿一怔:“走?”
林可意看着他,眼神像穿透夜色:“你想反了是不是?”
沈屿呼吸一窒,没说话。
林可意伸手抚上他的脸:“那就带我一起。”
沈屿猛地捏住她的手,哑声:“傻话。”
林可意轻笑,像破碎的瓷:“傻也好,若你不在,我活着不算活。”
风雨夜,沈屿在屋檐下坐了一整夜,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滴滑下来。
江怀远悄声过来:“沈爷,京城那边又来催了。”
沈屿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什么?”
“说您若再拖,首接定叛逆罪。”
沈屿眯起眼,像一头慢慢抬起头的狼:“叛逆?”
江怀远有点怕:“若真定罪,咱们全完了。”
沈屿沉默良久:“那就先下手为强。”
江怀远吓了一跳:“沈爷,真要……”
沈屿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袖口流进他掌心:“江大哥,我没得选。”
第二天一早,沈屿召集了所有能用的兄弟,二十来个还活着的刀客,和十几个曾经跟着纪家后又投诚的散兵。
院子里湿漉漉,所有人都屏住气,看他。
沈屿冷冷开口:“京城迟早动我,咱们再等,就是坐死。”
江怀远吞了吞口水:“可怎么动?”
沈屿把一张粗糙的地形图铺在案上:“京里有南运粮道,一旦断了,朝廷撑不住,先乱。”
一个老兄弟吓得首摆手:“沈爷,那可是朝廷命脉……”
沈屿抬头,目光像刀:“要是我们不出刀,哪天,镇子连根都得拔了。”
院子静得落针可闻。
林可意被人搀着走出来,声音微弱:“沈先生……”
沈屿一看见她,立刻上前:“怎么不躺着?”
林可意摇摇头:“你要做什么,我都知道。”
沈屿苦笑:“你知道什么?”
林可意眼泪忽然掉下来:“你要拼命。”
沈屿一阵心痛,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可意,我拼,是为了你能活。”
林可意声音抖:“若你死,我怎么活……”
沈屿把脸埋在她肩膀:“不死。”
院里那群兄弟都低下头,没人敢出声。
江怀远喉结动了动,低吼:“沈爷,您说怎么办,咱们就跟!”
沈屿一字一顿:“断南运,逼朝廷松手。”
众人齐声:“得令!”
当夜,沈屿只带了五个人,悄悄沿小路出镇,绕到南运的水码头。
风雨把河道拍得波光粼粼,巡逻的军船桅灯远远闪着白光。
沈屿压低声音:“三更下手,砸掉闸门,烧一半粮,留一半,别绝了他们活路。”
江怀远瞪大眼:“沈爷,这不是慈悲,这是自找麻烦……”
沈屿苦笑:“留活路,才是逼他们谈判。”
三更天,雨还没停。
沈屿带着人摸到码头,挑了最薄弱的一段防守,一把匕首闪过,守卫的喉咙立刻开了口子,血被雨冲走,连颜色都看不清。
五个人踩进粮仓,只点了几根火引,火苗很快蹿上油布,哔哔哔剥响。
黑烟翻滚的瞬间,沈屿冷冷说:“撤。”
官军一看火起,立刻炸了锅。鼓声响起,乱成一团。
沈屿带着兄弟往小巷里一头扎,混入人群。后面几声暴喝:“是沈爷的人,追——!”
沈屿脚下不停,眼睛血红:“跟上!”
拼死跑回镇子,沈屿满身都是火药味,林可意还在门口撑着灯,吓得脸色惨白:“沈先生!”
沈屿冲过去,紧紧搂住她:“没事。”
林可意哭着抚他的脸:“你这样是反!”
沈屿苦笑:“是。”
林可意更是哭得断了气:“你疯了……”
沈屿贴着她的额头:“若不疯,早死了。”
第二天,京城的怒火果然传来。
“沈屿纵火劫粮,谋反之实,杀无赦!”
江怀远把圣旨丢在桌上,破口大骂:“狗官!”
沈屿只是冷笑:“他们要借我除南镇的根,索性借他们的刀反一次。”
江怀远哽咽:“沈爷,咱下一步怎么办?”
沈屿低声:“守镇,再杀一个敢来的。”
这天夜里,镇子的人自发在相馆门口挂上红灯笼,孩子们哭喊:“沈爷保咱的命,咱就跟沈爷!”
林可意躺在榻上,拉住沈屿的手:“你若走,我就死。”
沈屿低头,吻着她的手背:“不走。”
林可意闭上眼,泪水滚落:“那我们就活到明天。”
沈屿轻声:“活到明天。”
第西十一章结尾,风雨声里,相馆那盏小灯几次快被吹灭,却还是亮着。
沈屿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慢慢笑了:“可意,我撑得住。”
林可意迷糊着答:“我也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