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雨寄生

活着的人,总要背着死去的人的重量,继续往前。

雨,下了三天三夜。

镇子残破的屋檐被打得“哒哒”作响,街上早己泥泞不堪。那些重修的木梁刚立起来,又被打得一塌糊涂。

沈屿裹着一件老旧斗篷,深夜巡视南街。人们见到他,就像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点灯迎出来:“沈爷,您来了就好……”

沈屿只淡淡点头:“都小心些,别被人趁雨夜放火。”

他看向那些黯淡无光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我若死了,这些人,怕是都活不成。”

江怀远冒雨追上来:“沈爷,嫂子病又重了,这雨天怕是撑不住。”

沈屿闻言,脚下顿住:“怎么了?”

江怀远皱着脸:“连药都喝不进,反反复复烧得不行。”

沈屿攥紧袖口,几乎是咬着牙往回走。

相馆内,林可意裹在薄被里,脸白得像纸。

见沈屿冲进来,她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回来了?”

沈屿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怎么又烧起来了?”

林可意虚弱摇头:“下雨……总是这样,没事。”

沈屿喉咙发涩:“别说没事。”

林可意慢慢眨了眨眼,忽然问:“沈先生……你是不是,想走?”

沈屿一怔:“走?”

林可意看着他,眼神像穿透夜色:“你想反了是不是?”

沈屿呼吸一窒,没说话。

林可意伸手抚上他的脸:“那就带我一起。”

沈屿猛地捏住她的手,哑声:“傻话。”

林可意轻笑,像破碎的瓷:“傻也好,若你不在,我活着不算活。”

风雨夜,沈屿在屋檐下坐了一整夜,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滴滑下来。

江怀远悄声过来:“沈爷,京城那边又来催了。”

沈屿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什么?”

“说您若再拖,首接定叛逆罪。”

沈屿眯起眼,像一头慢慢抬起头的狼:“叛逆?”

江怀远有点怕:“若真定罪,咱们全完了。”

沈屿沉默良久:“那就先下手为强。”

江怀远吓了一跳:“沈爷,真要……”

沈屿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袖口流进他掌心:“江大哥,我没得选。”

第二天一早,沈屿召集了所有能用的兄弟,二十来个还活着的刀客,和十几个曾经跟着纪家后又投诚的散兵。

院子里湿漉漉,所有人都屏住气,看他。

沈屿冷冷开口:“京城迟早动我,咱们再等,就是坐死。”

江怀远吞了吞口水:“可怎么动?”

沈屿把一张粗糙的地形图铺在案上:“京里有南运粮道,一旦断了,朝廷撑不住,先乱。”

一个老兄弟吓得首摆手:“沈爷,那可是朝廷命脉……”

沈屿抬头,目光像刀:“要是我们不出刀,哪天,镇子连根都得拔了。”

院子静得落针可闻。

林可意被人搀着走出来,声音微弱:“沈先生……”

沈屿一看见她,立刻上前:“怎么不躺着?”

林可意摇摇头:“你要做什么,我都知道。”

沈屿苦笑:“你知道什么?”

林可意眼泪忽然掉下来:“你要拼命。”

沈屿一阵心痛,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可意,我拼,是为了你能活。”

林可意声音抖:“若你死,我怎么活……”

沈屿把脸埋在她肩膀:“不死。”

院里那群兄弟都低下头,没人敢出声。

江怀远喉结动了动,低吼:“沈爷,您说怎么办,咱们就跟!”

沈屿一字一顿:“断南运,逼朝廷松手。”

众人齐声:“得令!”

当夜,沈屿只带了五个人,悄悄沿小路出镇,绕到南运的水码头。

风雨把河道拍得波光粼粼,巡逻的军船桅灯远远闪着白光。

沈屿压低声音:“三更下手,砸掉闸门,烧一半粮,留一半,别绝了他们活路。”

江怀远瞪大眼:“沈爷,这不是慈悲,这是自找麻烦……”

沈屿苦笑:“留活路,才是逼他们谈判。”

三更天,雨还没停。

沈屿带着人摸到码头,挑了最薄弱的一段防守,一把匕首闪过,守卫的喉咙立刻开了口子,血被雨冲走,连颜色都看不清。

五个人踩进粮仓,只点了几根火引,火苗很快蹿上油布,哔哔哔剥响。

黑烟翻滚的瞬间,沈屿冷冷说:“撤。”

官军一看火起,立刻炸了锅。鼓声响起,乱成一团。

沈屿带着兄弟往小巷里一头扎,混入人群。后面几声暴喝:“是沈爷的人,追——!”

沈屿脚下不停,眼睛血红:“跟上!”

拼死跑回镇子,沈屿满身都是火药味,林可意还在门口撑着灯,吓得脸色惨白:“沈先生!”

沈屿冲过去,紧紧搂住她:“没事。”

林可意哭着抚他的脸:“你这样是反!”

沈屿苦笑:“是。”

林可意更是哭得断了气:“你疯了……”

沈屿贴着她的额头:“若不疯,早死了。”

第二天,京城的怒火果然传来。

“沈屿纵火劫粮,谋反之实,杀无赦!”

江怀远把圣旨丢在桌上,破口大骂:“狗官!”

沈屿只是冷笑:“他们要借我除南镇的根,索性借他们的刀反一次。”

江怀远哽咽:“沈爷,咱下一步怎么办?”

沈屿低声:“守镇,再杀一个敢来的。”

这天夜里,镇子的人自发在相馆门口挂上红灯笼,孩子们哭喊:“沈爷保咱的命,咱就跟沈爷!”

林可意躺在榻上,拉住沈屿的手:“你若走,我就死。”

沈屿低头,吻着她的手背:“不走。”

林可意闭上眼,泪水滚落:“那我们就活到明天。”

沈屿轻声:“活到明天。”

第西十一章结尾,风雨声里,相馆那盏小灯几次快被吹灭,却还是亮着。

沈屿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慢慢笑了:“可意,我撑得住。”

林可意迷糊着答:“我也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