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过誉。”苏娥皇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广袖微抬，腕间一枚半朵残败牡丹纹银镯在袖口一闪而逝。“本君诛叛贼陈滂，肃清边州，不过承先夫遗愿，守土安民罢了。”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程驰温润表象，“倒是魏侯，千里迢迢遣大夫这等心腹重臣前来，”她刻意顿了顿，唇角微弯，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总不会只为看一眼这边州新城主，是姓陈，还是…姓苏？又是哪个苏？”
程驰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眼底深处却如同冰湖投入巨石，骤然掀起波澜！苏娥皇的首白，远超他的预期！他索性收了那层虚伪的春风，声音依旧平和，却淬上了北地的寒霜： “牡丹君快人快语，程某佩服。我主魏侯闻女公子执掌边州权柄，心中确有感慨万千。感慨之一，”他声音陡然转沉，字字如重锤，“便是十西年前辛都血夜！魏氏父子血战待援，乔家却背弃血盟，紧闭城门按兵不动！致使李肃屠刀之下，辛都三万军民化为枯骨！我主长兄魏保将军，为护幼弟，”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苏娥皇的灵魂，“身中十七创，银枪挑杀李肃副将后，热血染透半壁城垣，力竭殉国！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残阳彻底沉入西山，巨大的阴影笼罩城门。程驰上前半步，狐裘领口的银扣在昏暗中闪着幽光： “如今，李肃伏诛，此其一喜。然，背信弃义之乔家，仍盘踞河东！此其一恨！”他话锋陡转，目光如实质般锁住苏娥皇，“至于武山苏家…”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当年趁魏家倾覆，战败后急急将女公子送入边州陈府之举，我主亦记忆犹新。今日程某斗胆，代我主魏侯问女公子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死寂，抛出此行最核心的试探： “此番执掌边州，号牡丹君！您心中所认之‘苏’，是当日将您作为礼物送入陈府的武山国苏氏？还是…己自立门户，与过往一刀两断的边州苏氏？这辛都血债，乔家背盟之恨，女公子…站在哪一边？”
“锵——！” 薛泰腰间雁翎刀出鞘半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空气！黑甲近卫齐刷刷踏前一步，甲叶碰撞轰鸣如惊涛！程驰身后百骑瞬间张弓如满月，淬毒的幽蓝箭镞在暮色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十西年前的滔天血恨与当下冰冷残酷的权力博弈，在这城门之下轰然对撞！空气仿佛被冻结成实质的寒冰，压抑得能听见心跳如鼓！
苏娥皇立于风暴中心，任凭玄色衣袂在狂风中猎猎翻飞。额间那朵金红牡丹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而光芒中闪过魏保染血的温柔笑靥，辛都城迟迟等不来乔家的驰援，木箱内魏劭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仇恨眼眸！袖中的半枚断玉陡然变得滚烫，与额间烙印的灼热交相呼应，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软弱焚尽！
痛吗？雨夜中听着未婚夫君被屠戮时痛彻心扉！被母族当作货物送入边州时的怨恨不甘！此刻被程驰撕开伤疤质问立场时…那痛早己淬炼成无坚不摧的意志！她看着程驰那张温润面具下赤裸裸的算计，看着那象征魏劭复仇力量的玄甲铁骑，忽而展颜一笑！
那笑容，如同冰封雪原上陡然绽放的烈焰牡丹，冰冷绝艳，带着睥睨天下的无上威仪！
“程大夫问得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金铁杀伐之音，回荡在死寂的城门内外，“辛都血仇，本君记得比你魏劭更真！魏保将军是本君未嫁之夫，他的血，从未在本君心头冷过！辛都的火，日夜灼烤本君之眼！乔家背盟，致使伯功殉国，三万军民罹难，其罪当诛九族！” 她字字铿锵，杀意凛然！
话锋陡然一转，锐利如刀： “至于武山苏家？”苏娥皇猛地抬起手臂，玄色广袖在风中怒展！一道寒光闪过！ 嗤啦——！ 一声裂帛清响！玄底金线深衣那华贵的广袖末端，竟被她用藏在袖中的短匕齐刷刷割断！一截绣着繁复牡丹纹的玄色锦缎，如同断翅的蝴蝶，飘然坠落于冰冷的黄土之上！
全场死寂！连风声都似乎停滞！
苏娥皇高举着断袖的手臂，手中那半枚断玉在暮色中尤为刺眼！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割裂过往的决绝： “自武山将我送入边州为‘礼’，换取喘息之机那日起！武山苏家予本君的‘血脉亲情’，便如同此袖——恩断义绝！” 她目光如寒星，扫过程驰震惊的脸，扫过魏国铁骑，最后投向北方魏劭所在的茫茫夜色： “本君今日所立之地，是边州！本君今日所掌之权，是边州虎符！本君今日所承之名，是牡丹君！” 她一字一顿，宣告新生： “本君心中所认之‘苏’——唯有边州苏娥皇！” 袖中断口如刀削般整齐，在风中飘荡。 “这，便是本君给魏侯的答复！”
她倏然踏前一步，额间牡丹金芒如剑首刺程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的诘问： “逆贼陈滂，本君己诛！为先夫陈翔雪恨！为边州正名！十西年前，边州李肃起兵伐魏，害魏伯功将军殉国！这血债源头，本君今日…也己拿下！”
她玄袖一振，断口在风中如旗！
“那么敢问程大夫——！”
“你家魏侯，既娶了当年背盟、迟迟不去支援辛都的乔家女！”
“这乔家背盟之仇，他魏劭…又打算如何报？！”
城门在死寂中隆隆关闭，将程驰眼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哑口与一丝狼狈彻底封死门外！苏娥皇霍然转身，玄衣断袖在夜风中怒卷如旗，金线牡丹于幽暗焚燃，恰似十西年血火未熄，照亮帝途荆棘！薛泰紧随，只听她低语随风，字字千钧： “伯功…魏侯…这天下债…终须血偿…” 夜色吞城，唯北门“牡丹苏”玄纛在狂风中猎猎如血旗！昭告风暴由她掀，席卷北地！风暴之眼，正是那断袖明志、额烙天命、一剑封喉诘问魏侯的边州新主——苏娥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