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琅嬅执笔改命(1)

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浓烈的药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猛地灌入富察琅嬅的肺腑,激得她骤然睁开眼。

触目所及,是长春宫寝殿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富丽堂皇,黄花梨木嵌螺钿的拔步床顶,悬着明黄的帷帐。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抠紧了身下冰凉滑腻的绸缎被面——这不是噩梦的开端,这是她亲手推开地狱之门的时刻!

前世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挟着永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撷芳殿阴冷的霉味、以及那床夺命的、掺着芦花的棉被,狠狠撞进她的脑海!

“嫡子不能落于后人!”、“生儿子、保地位!”——母亲富察老夫人刻在她骨髓里的训诫。

“阿哥是未来储君,须得比旁人更勤勉十倍!”、“富察家的门楣,全系在您和阿哥身上了!”——素练那张永远写着“为娘娘好”、实则日复一日在她耳边灌注家族使命的“忠仆”面孔。

金玉妍那看似关切、实则煽风点火的娇笑:“姐姐,听说纯妃的三阿哥,昨儿个背了三篇《论语》呢…”

这些声音,这些扭曲的期望和无形的枷锁,最终勒紧了她和永琏的咽喉!

她这个皇后,看似尊荣,何尝不是被“嫡庶”、“家族”、“后位”禁锢的傀儡?永琏,她的骨肉,何尝不是这吃人礼教和权力倾轧下的祭品?她盲从着所谓的“责任”,亲手将他推向死亡!海兰与纯妃的芦花被是最后的凶器,而她自己被洗脑的偏执和愚昧,才是递刀的手!

“娘娘醒了?”

素练捧着热气腾腾的褐色汤药凑近,低眉顺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二阿哥哭闹着不愿回撷芳殿,说舍不得娘娘。可太医也说阿哥这哮症发作,静养为宜。只是…老夫人今早特意传话进来,忧心得紧!二阿哥是嫡子,万不能因小恙懈怠了功课,落于人后。阿哥肩负着祖宗基业的期望,此刻若放松,日后如何服众?奴婢瞧着阿哥虽是咳着,身子倒是好的差不多了。撷芳殿师傅学问最好,耽误一日,便落后一日啊!您喝了安神汤定定神,奴婢己经命人将撷芳殿清扫了一遍,这就送阿哥过去,绝不误了时辰。”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敲打在琅嬅前世最在意的“责任”与“焦虑”上。

懈怠?落后?富察氏的嫡孙?祖宗基业? 这些曾经如同圣旨般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字眼,此刻听在琅嬅耳中,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刚刚苏醒的心脏!前世,就是这些话,这份被扭曲放大的“责任心”,让她在素练一遍又一遍的“为富察家计”、“为娘娘后位计”、“嫡子当为天下表率”的絮叨中迷失了本心,罔顾永琏撕心裂肺的咳嗽和苍白的小脸,在皇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地将病弱的孩子送入了死亡的陷阱!

巨大的恨意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对前世愚昧的自责,在琅嬅胸腔里猛烈冲撞,几乎将她撕裂。

她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如淬了北极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素练那张写满“忠心耿耿为她、为富察家”的脸上。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琅嬅用尽全身力气挥手,将那碗药连同素练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狠狠扫落在地!浓黑的药汁溅污了素练的裙摆和昂贵的地毯。

“本宫的儿子,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琅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挤压出来的冰棱,“送回撷芳殿?素练,你是想亲眼看着本宫的永琏咳死在风口里,好去向你的老夫人邀功请赏吗?!‘富察氏的嫡孙’?‘祖宗基业’?‘天下表率’?好一张巧嘴!好一颗‘忠心’!只可惜,你这颗心,忠的不是本宫!不是永琏!是富察家老夫人!是那顶压死人的后冠!是那些吸食骨血的虚名!永琏在你眼里,在你那老夫人眼里,在所有人眼里,算什么?!一个维系你们野心和脸面的工具?!”

素练被这前所未有的首斥核心、撕破所有伪装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娘娘!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所言所行,皆是为娘娘计,为富察家啊!老夫人她…她日夜悬心,也是心疼您和阿哥,盼着阿哥成龙,盼着富察家门楣永固!阿哥此刻辛苦些,将来…” 她还在本能地用“家族千秋”的盾牌抵抗,试图唤醒琅嬅前世的“责任心”。

“住口!‘富察家’?‘阿哥成龙’?”琅嬅厉声打断,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悲愤,眼中是血色与冰霜交织的恨意。

“本宫告诉你,本宫的儿子永琏,不是你们用来换‘万代’的牲祭!这顶后冠,这所谓的门楣,是用我儿的命填进去的吗?!” 前世永琏死后,皇上那句锥心刺骨的“朕寄予厚望的嫡子”和眼中深藏的失望疏离,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

“富察家的荣耀,需要靠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来维系吗?!老夫人糊涂,你这奴才,更是其心可诛!日日在长春宫,在本宫耳边,念的是什么经?吹的是什么风?‘阿哥不可松懈’、‘嫡子当为天下先’、‘富察家全指望您和二阿哥’…字字句句,都是在把永琏往黄泉路上推!也是在把本宫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推!那些最后落在本宫头上、百口莫辩的罪名,你敢说,没有你这份‘功劳’?!”

她越说越恨,前世被逼落水溺亡的冰冷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那是海兰和如懿的手笔!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忠心”的奴才,正是封建礼教扼杀她的帮凶!

“传本宫懿旨!” 琅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挣脱牢笼的决绝,“素练悖逆妄言,离间天家骨肉,蛊惑本宫,居心叵测!即刻革去所有职分,捆了,堵上嘴,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打完了,扔回富察府!告诉老夫人,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管!从今往后,永琏的事,富察家不必再‘忧心’!再敢插手,休怪本宫不顾母女情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强硬地斩断了母亲伸进后宫、勒紧她脖颈的手。

“娘娘!老夫人…富察家…” 素练惊恐万状地尖叫挣扎,还想抬出最后的底牌。

“拖下去!立刻行刑!给本宫狠狠地打!” 琅嬅的声音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冰冷无情。

几个被琅嬅雷霆气势震慑住的太监立刻扑上去,死死捂住素练的嘴,如同拖拽一件垃圾,毫不留情地将她拖了出去。

殿外很快传来沉闷的板子声和痛苦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殿内瞬间死寂,只剩下琅嬅粗重的喘息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一丝挣脱桎梏后的虚脱与掌控自身命运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