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菲利克斯压抑的喘息声和尤莉卡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死寂中回荡。高崔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挡在菲利克斯和李易铭中间,他宽阔的脊背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即将爆发的更激烈的冲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菲利克斯的哭泣平息了,但他胸膛的起伏依旧剧烈。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的怒火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所取代。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高崔克的肩膀,再次死死地锁定了李易铭。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刻骨背叛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这种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李易铭感到恐惧。
“高崔克,”菲利克斯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失声痛哭的人不是他一样,“让开。”
高崔克没有动,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听我说,绝对是那女娃儿……”
“我说,让开。”菲利克斯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那种坚决,让高崔克都感到了一丝寒意。矮人知道,此刻的菲利克斯,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任何一丝多余的劝阻,都可能导致它彻底崩断。
高崔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能理解菲利克斯此刻的心情,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足以摧毁任何人的理智。但他同样知道,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结果只会是更大的悲剧。
“你们两个……都需要冷静。”高崔克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酒精……误会……这其中一定有……”
“够了!”菲利克斯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那平静的表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高崔克·格尼森!我敬重你,但这件事,与你无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伸出手,指着李易铭,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是我和这个……这个窃取了我友谊,玷污了我……我珍视的女人和荣誉的……小偷之间的事!”
“小偷”这个词,如同利刃般刺入李易铭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菲利克斯那张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
高崔克沉默了。他看着菲利克斯眼中那份决绝,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矮人的文化中,荣誉和誓言高于一切。虽然眼前的情况充满了混乱和悲剧色彩,但当一个男人,尤其是像菲利克斯这样骄傲的男人,认为自己的荣誉受到了无法弥补的玷污时,有些古老的、血腥的解决方式,便会浮上水面。
他缓缓地、沉重地向旁边挪开了一步,不再阻挡在两人之间。他的目光复杂地在菲利克斯和李易铭之间逡巡,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菲利克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暂时压下。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李易铭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李易铭,”菲利克斯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北地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曾经视你为兄弟。在米拉格连诺的酒馆,我们分享过彼此的故事和梦想。在索尔要塞的荒野,我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在努恩的铁与火中,我为你取得的每一点进步而由衷高兴。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坚不可摧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但是,你背叛了我。你用最卑劣的方式,践踏了我的信任,也践踏了……我的尊严。”
李易铭低着头,不敢去看菲利克斯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菲利克斯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几乎要将他冻结的失望和恨意。他知道,菲利克斯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事己至此,”菲利克斯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蓄着什么,“多说无益。言语无法洗刷耻辱,也无法弥补裂痕。”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篷内简陋的陈设,最后重新落回到李易铭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为了荣誉,”菲利克斯的声音如同宣判般响起,“为了了结这份被你亲手扭曲的关系,我,菲利克斯·耶格尔,在此向你,李易铭,提出决斗!”
“决斗”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般在小小的营帐内炸响。
在地的尤莉卡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菲利克斯,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一丝更深的绝望。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昨夜那荒唐的错误,事情绝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喉咙里涌上来的巨大悲伤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崔克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无奈。他知道,在帝国,在许多地方,决斗是解决某些无法调和的私人恩怨的最后手段。它关乎荣誉,关乎尊严,有时,也关乎生死。他并不赞成这种野蛮的方式,但他也理解,对于此刻的菲利克斯而言,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稍微平复内心那滔天怒火和巨大创伤的方式。
李易铭缓缓抬起头,迎向菲利克斯那冰冷而决绝的目光。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尽的愧疚。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菲利克斯的愤怒,尤莉卡的绝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李易铭的声音沙哑,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接受。”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菲利克斯的预料之中。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很好。”菲利克斯说道,“时间,现在。地点,营地外的空地。武器,你我各自选择。”
他说完,便转身向帐篷外走去,没有再看李易铭一眼,也没有看尤莉卡和高崔克。他的背影,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显得异常萧瑟和……孤独。
李易铭默默地站起身,从床边的武器架上取下了他那柄单手短剑。他没有去碰那把陪伴他一路走来、己经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连发手弩。他知道,如果用弩,他有绝对的把握在菲利克斯近身之前就将其重创,甚至杀死。但他不能,也做不到。
这场决斗,对他而言,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赎罪。
高崔克看着李易铭手中的剑,又看了一眼己经走出帐篷的菲利克斯,沉声说道:“李易铭,你……”
“高崔克,”李易铭打断了他,声音平静,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他说完,也迈步向帐篷外走去。
帐篷内,只剩下瘫坐在地的尤莉卡,和神情复杂、一言不发的高崔克。
尤莉卡看着李易铭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悔恨。她猛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不要……不要决斗……菲利克斯……李易铭……李易铭……李易铭!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然而,她的声音,在赫吉格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力。
营地外的空地上,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稀疏的树木在雾气中投下模糊的影子,如同沉默的幽灵。空气冰冷而潮湿,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菲利克斯己经站在空地中央,手中紧握着他那柄精钢长剑。剑身在晨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紧紧地盯着从营帐中走出来的李易铭。
李易铭走到菲利克斯对面约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他手中同样握着剑,剑尖斜指向地面。他看着菲利克斯,这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分享喜怒哀乐的朋友,这个他亲手伤害了的兄弟,心中百感交集。
高崔克也跟了出来,他站在一旁,脸色凝重。他没有试图再次劝阻,因为他知道,箭己上弦,不得不发。他只能充当一个见证者,一个……或许是这场悲剧的收殓者。
尤莉卡也追到了空地旁,她双手捂着嘴,泪水模糊了双眼,只能无助地看着场中那两个即将兵戎相向的男人。她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怎么?连你最擅长的玩具都不敢用了吗?”菲利克斯的声音充满了挑衅,“还是说,你觉得用这把可怜的铁片,就能表达你那廉价的忏悔?”
李易铭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剑尖斜指向地面,摆出了一个基础的防御姿态。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行动来回应。
“李易铭,”菲利克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响起,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拔剑吧。”
李易铭默默地点了点头,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剑,剑尖指向菲利克斯。他的眼神中,没有战意,只有深深的愧疚和一丝……解脱。或许,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稍微减轻他心中的罪恶感。
菲利克斯看着李易铭,眉头微微一皱。他能感觉到,李易铭似乎并没有全力以赴的打算,那更像是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这让他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因为这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侮辱,仿佛在说,他菲利克斯·耶格尔的愤怒和痛苦,根本不值得对方全力以赴地去应对。
“你是在可怜我吗?”菲利克斯的声音冰冷地问道。
李易铭摇了摇头,沙哑地说道:“不,菲利克斯。我只是……罪有应得。”
“闭嘴!”菲利克斯低吼一声,不再多言。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破风之声,首劈向李易铭的头顶!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决斗,在赫吉格冰冷的晨雾中,骤然拉开了序幕。
兄弟反目,利剑相向。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之间那份曾经真挚的友谊,都将在这场血与泪的交锋中,彻底破碎。而始作俑者,或许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那该死的酒精,以及命运无情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