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吉格郊外的那片狼藉空地,终于在清晨的寒风中逐渐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如果可以称之为宁静的话。破碎的酒囊、散落的食物残渣、以及两柄被主人遗弃又重新拾起的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和今晨那场几乎酿成惨剧的风波。
泪水,拥抱,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并没有像魔法一样瞬间治愈一切。当最初的激烈情感退潮后,留下的是一片更加荒芜和令人窒息的滩涂。
高崔克·格尼森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或许是愧疚。毕竟,是他那句“去买些麦酒来!”无意中成为了这一切混乱的导火索。
“收拾东西,”他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我们今天还要赶路。”
没有人回应。
菲利克斯·耶格尔默默地拾起了他那柄华丽的长剑,剑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屑让他微微皱眉,但他没有擦拭,只是将其重新背回了背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眶通红,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机械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弯腰、每一次伸手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李易铭站在原地,腰侧的伤口在简单包扎后依旧传来阵阵刺痛,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他看着菲利克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他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也想帮忙,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默默地弯下腰,开始收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动作同样显得笨拙而迟缓。
尤莉卡·玛格多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红肿着双眼,脸色惨白,嘴唇因为过度的咬啮而有些发青。她一言不发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偶尔会偷偷地瞥一眼李易铭,眼神中充满了怨恨、羞愤,以及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每当李易铭的目光无意中与她接触,她便会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视线,脸颊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曾经在旅途中偶尔出现的欢声笑语,此刻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都像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打破这脆弱而尴尬的平静。
高崔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那粗犷的眉毛微微蹙起。他经历过无数的战斗,面对过无数的敌人,但眼下这种因为情感纠葛而导致的局面,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这不是用战斧就能解决的问题。
收拾行装的过程漫长而艰难。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迟滞感,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当一切终于准备妥当,西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基斯里夫的道路。
队伍的行进顺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菲利克斯总是习惯性地走在队伍的中间,与高崔克并肩,或者略微靠后,方便记录和观察。李易铭则通常跟在他们身后,负责殿后和警戒。尤莉卡加入后,则常常与菲利克斯走在一起,偶尔也会和高崔克或李易铭说上几句话。
但现在,高崔克依旧走在最前面,他那魁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巨塔,为队伍开辟着道路。菲利克斯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要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高崔克的阴影之下。
尤莉卡走在菲利克斯的后面,她时不时地会抬头看一眼菲利克斯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愧疚,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赶路。
李易铭则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的尤莉卡之间,隔着一段明显的、刻意的距离。他能感觉到从尤莉卡时常投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也能感觉到菲利克斯那种无形的排斥感,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刺痛着他的皮肤。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腰间的伤口随着步伐的颠簸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那荒唐而痛苦的一切。
寒风呼啸着卷过荒原,吹动着他们破旧的斗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亡魂的哀泣。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降下冰冷的雨雪。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马蹄踏在冻土上的得得声,以及装备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要令人感到难受。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每个人都紧紧地束缚在其中,无法挣脱。
午餐时间,高崔克找了一处背风的洼地,示意大家停下来休息。他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囊,分发给众人。
菲利克斯接过干粮,只是默默地啃着,眼神空洞的看着李易铭,仿佛在咀嚼着一团毫无味道的木屑。
尤莉卡小口小口地吃着,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食物上,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李易铭,又迅速地移开。
李易铭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背对着众人,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干粮。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复杂的视线,如芒在背。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个队伍中最不受欢迎的人。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现在离开,或许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不能离开。至少,现在不能。他犯了错,他必须承担责任,即使这种承担的方式是如此的痛苦和尴尬。
高崔克看着这副情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试图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我们离基斯里夫的边境,大概还有三天的路程。进入基斯里夫后,天气会更加寒冷,大家要做好准备。”
他的话音落下,却没有任何回应。
菲利克斯继续啃着干粮,仿佛没有听到。尤莉卡则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李易铭的背影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他也没有转过身来。
高崔克看着这三个如同闷葫芦一般的年轻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猛地将手中的水囊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嘿!你们三个!”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悦,“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你们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我们还在路上,我们是一个队伍!如果你们连话都不愿意说,那我们还怎么继续前进?难道要像三个哑巴一样,一首走到基斯里夫吗?”
菲利克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高崔克,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高崔克……”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莉卡也抬起头,眼眶再次泛红。“对不起,高崔克……菲利克斯……都是我们的错……”她的声音充满了自责。
李易铭依旧背对着他们,但他的肩膀却微微耸动了一下。
高崔克看着他们,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他知道,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菲利克斯和李易铭,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那么默契的搭档。而现在……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们将来会怎么样。”高崔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现在,我们还在执行任务。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如果你们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那我们迟早会死在路上。”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寂的湖面,激起了一丝涟漪。
菲利克斯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尤莉卡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李易铭的背影依旧没有动,但高崔克能感觉到,他也在听着。
“好了,吃完东西,我们继续赶路。”高崔克重新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身来。
午餐后的旅途,气氛依旧压抑,但比起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至少,当高崔克偶尔开口说话时,菲利克斯和尤莉卡会简单地回应几句,尽管声音依旧低沉而沙哑。
李易铭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的尤莉卡保持着距离。他能感觉到,尤莉卡的目光会常常飘向他,但那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怨恨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而菲利克斯,则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猎人小屋,准备在这里过夜。
小屋很简陋,只有一间屋子,里面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外,几乎空无一物。
高崔克负责生火和警戒,菲利克斯则默默地整理着床铺,试图将其打扫干净一些。尤莉卡则在一旁帮忙,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动作却配合得有些诡异的默契。
李易铭站在小屋的门口,看着屋内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今晚他们西人要挤在这间狭小的小屋里过夜,这无疑会让本就尴尬的气氛雪上加霜。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我在外面守夜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高崔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菲利克斯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尤莉卡则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易铭,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她很快便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不用,”高崔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外面太冷了,你的伤还没好。轮流守夜。”
李易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晚,篝火在小屋中央噼啪作响,驱散了一些寒意,却无法驱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西人围坐在篝火旁,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默默地吃着晚餐。
高崔克依旧试图找些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但效果甚微。菲利克斯和尤莉卡只是偶尔简单地回应几句,李易铭则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晚餐结束后,高崔克宣布了守夜的顺序。他守上半夜,菲利克斯守中间,李易铭守下半夜。
这个安排,让李易铭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和菲利克斯或尤莉卡单独相处。
夜深了。
高崔克坐在小屋的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黑暗。
菲利克斯和尤莉卡则各自裹着毯子,躺在破旧的木床上,隔着很远,背对着彼此,谁也没有睡着。
李易铭则坐在离篝火最远的一个角落里,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做不到。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昨夜和今晨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如同刀割般刺痛着他的心。
他想起了尤莉卡那充满绝望的尖叫,想起了菲利克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了高崔克那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伤害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种愧疚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也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当轮到李易铭守夜的时候,天色己经开始微微发白了。
他轻轻地站起身,走到小屋门口,接替了菲利克斯的位置。
菲利克斯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走进小屋,在李易铭刚刚坐着的角落躺下休息了。
李易铭独自一人坐在小屋的门口,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寒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他裹紧了身上还残留着少女香气的毯子,但依旧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他不知道,这条尴尬的同行之路,还要持续多久。
他只知道,每多走一步,他心中的愧疚和痛苦,便会加深一分。
而那份曾经无比珍贵的友谊,也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渐行渐远,仿佛再也无法挽回。
天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于李易铭来说,这只是又一个充满煎熬和痛苦的开始。
他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在这条通往基斯里夫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而他的同伴们,也在各自的痛苦与挣扎中,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们的目的地是基斯里夫,但他们心中的隔阂,却仿佛比这漫长的旅途,更加遥远和难以逾越。
尴尬的同行,还在继续。
而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永远地改变了。就像破碎的镜子,即使再怎么努力地想要将其拼凑完整,也无法消除那些狰狞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