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提利尔的勇气

次元石喷火器的出现,像一盆冰水浇在了米拉格连诺抵抗力量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之上。巴勒昆特·马兹奎克这个名字,如同瘟疫般在营地中散播,带来恐惧和不安。战斗后的清点,三十多具焦黑的尸体,以及更多在痛苦中呻吟的伤员,让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这是一场代价高昂的胜利,如果还能称之为胜利的话。

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内,沉默地看着桌上那份染血的伤亡报告。数字冰冷而残酷,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的希望。

“我们的人手……又少了。”娜莉斯卡的声音沙哑,她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作为盾矛兵的指挥官,她的部队在正面承受了最猛烈的攻击,伤亡也最为惨重。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在训练中曾与她一同挥洒汗水的士兵,如今却永远地倒下了。

尤莉卡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她的斥候小队虽然在突袭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也付出了代价。她亲眼看到索菲亚被次元石火焰吞噬,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那种无力感和愤怒,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

李易铭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然后落回地图上。地图上,米拉格连诺城被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包围,代表着己知的和潜在的鼠人活动区域。巴勒昆特的笔记就摊在地图旁边,上面那些扭曲的符号和邪恶的造物草图,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我们不能停下。”李易铭开口,声音平静但坚定,“巴勒昆特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我们现在退缩,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白费。”

“但我们拿什么去对抗那些怪物?”娜莉斯卡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我们的士兵……他们害怕。我也害怕。那种绿色的火焰,简首是地狱的造物!”

“恐惧是正常的。”李易铭说道,“但我们不能被恐惧吞噬。我们必须找到克制它们的方法。而且,我们需要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尤莉卡冷笑一声,“去哪里找?米拉格连诺城里那些躲在家里发抖的农夫?还是找机会逃跑的商人?”

李易铭没有反驳,他知道尤莉卡说的是事实。但他也相信,在绝望之中,总会有人选择反抗。

“我们需要向他们展示,我们有能力保护他们,有能力战胜鼠人。”李易铭说道,“我们需要向他们展示……提利尔的勇气。”

皮耶罗,曾经的小商贩之子,如今是李易铭弩手部队中的一名精英弩兵。他依然记得自己是如何拿起武器的。那是在一次鼠人对他们藏身的小巷发动的突袭中,他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被一只暴风鼠的锈剑刺穿了胸膛。那一刻,他心中的恐惧被无边的愤怒和绝望所取代。他抓起了一根烧火棍,疯了一样冲向那只暴风鼠,却被一脚踹飞。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死的时候,李易铭的箭矢射穿了那只暴风鼠的眼睛。

从那以后,皮耶罗就希望加入李易铭的队伍。他放下了算盘,拿起了手弩。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他的手因为从小拨弄算珠而灵活,但对于扣动扳机和快速装填来说,却显得笨拙。李易铭的训练严格得近乎残酷。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要求精准和迅速。皮耶罗不止一次因为动作迟缓而被李易铭加练,也不止一次在夜晚因为手臂酸痛而无法入眠。

但他坚持了下来。每一次瞄准,每一次射击,他都会想起母亲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弟弟妹妹们惊恐的哭声。仇恨和守护的信念支撑着他。渐渐地,他手中的手弩不再冰冷,而是成为了他手臂的延伸。

在上次对抗次元石喷火器的战斗中,皮耶罗的表现堪称出色。当绿色的火焰肆虐,当身边的同伴发出惨叫,他没有退缩。他冷静地寻找着机会,用精准的箭矢射杀那些操作喷火器的鼠人。正是他的一箭,射爆了一个次元石燃料罐,为尤莉卡的突袭创造了机会。

战斗结束后,李易铭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皮耶罗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许。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讨价还价的小商贩之子,他是一名战士,一名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的战士。

此刻,皮耶罗正坐在营火旁,仔细擦拭着他的手弩。手弩的木托上,刻着他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的名字缩写。他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了李易铭在战斗后的那句话:“我们需要向他们展示提利尔的勇气。”

他想,或许,这就是勇气吧。明知前方是地狱,却依然选择握紧武器,踏入其中。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而是为了那些需要守护的人,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经历他所经历的痛苦。

吉安尼是个年轻的农夫,来自米拉格连诺城郊的一个小村庄。他的生活本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一个邻村的姑娘,生一堆孩子,然后看着孩子们长大。但斯卡文鼠人的出现,将这一切都碾得粉碎。他的村庄被焚毁,父母惨死在鼠人的爪牙之下。他跟着几个幸存的村民,一路逃亡,最终加入了娜莉斯卡的盾矛兵部队。

对于吉安尼来说,战斗是陌生的,恐惧是真实的。他害怕那些尖叫的鼠人,害怕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更害怕那种被次元石武器击中后生不如死的感觉。在训练中,他常常因为跟不上节奏而被娜莉斯卡呵斥。这位女指挥官,虽然年轻貌美,但训练起士兵来却毫不留情。她要求绝对的纪律和勇气,要求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阵型,用盾牌保护自己和同伴,用长矛刺穿敌人的心脏。

吉安尼不止一次想过逃跑。但每当他看到娜莉斯卡那双坚定的蓝色眼眸,看到她身先士卒,与他们一同训练、一同流汗,甚至一同在泥泞中打滚,他心中的退意便会消散几分。他从这位黄金骑士身上,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一种源于责任和信念的力量。

在罗萨村的战斗中,吉安尼所在的方阵顶在了最前面。鼠人如同潮水般涌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尖锐的呼啸声刺激着他的耳膜。他握着长矛的手心全是汗,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到身边的同伴被鼠人扑倒,发出凄厉的惨叫。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娜莉斯卡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稳住!举盾!刺击!”

他下意识地按照指令行动。盾牌撞击盾牌,发出沉闷的声响。长矛刺出,带着风声。他不知道自己刺中了什么,只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然后,他看到娜莉斯卡就在他的不远处,她的重甲上沾满了鲜血和污泥,手中的长剑每一次挥舞、长矛每一次刺出,都会带走一只鼠人的生命。她的身影,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雕像,矗立在阵线的最前方。

那一刻,吉安尼心中的恐惧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取代。他不再颤抖,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矛一次又一次地刺出。他和其他士兵一起,组成了一道血肉长城,抵挡着鼠人的疯狂冲击。

战斗结束后,吉安尼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活下来了。他看着身边那些同样疲惫不堪,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坚毅光芒的同伴,看着那位依旧挺立在阵前,如同女神般的指挥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想,或许,这就是娜莉斯卡所说的“荣耀”吧。不是贵族老爷们口中的那种虚荣,而是与同伴们并肩作战,为了守护某种东西而流血牺牲的荣耀。

贾科莫曾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佣兵,见识过太多的背叛和死亡。他加入尤莉卡的斥候小队,最初的目的很简单——活下去,顺便捞点好处。他愤世嫉俗,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匕首和口袋里的金币。对于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这三个年轻人组成的领导层,他最初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他觉得他们太年轻,太理想化,迟早会被这个残酷的世界吞噬。

尤莉卡的训练方式很对他胃口——残酷、实用、不择手段。她教导他们如何在阴影中潜行,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割开敌人的喉咙,如何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贾科莫发现,这个看起来娇小玲珑的贵族少女,在战斗中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佣兵头子都要狠辣。

在一次侦察任务中,他们小队遭遇了鼠人的陷阱。几名新兵慌了神,差点暴露了整个队伍。是贾科莫凭借经验,及时发现了埋伏的鼠人抬枪队,并用飞刀干掉了其中一个,为小队争取了撤退的时间。在那次行动中,尤莉卡展现出了惊人的速度和战斗技巧,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鼠人阵中穿梭,手中的淬毒匕首不断收割着生命。

撤退后,尤莉卡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贾科莫却从她那双看似冰冷的眸子深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知道,尤莉卡也在为失去的同伴而悲伤,只是她用冷酷的外表掩盖了内心的脆弱。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女,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难以接近。

后来,在罗萨村,他亲眼目睹了李易铭如何指挥弩手部队,用精准的箭雨压制鼠人;也看到了娜莉斯卡如何带领盾矛兵,组成坚不可摧的盾墙。他看到这些原本和他一样,只是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提利尔人,在这些年轻领导者的带领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他开始反思。他曾经嘲笑他们的理想主义,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羡慕他们心中还有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羡慕他们之间那种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次元石喷火器出现的那场战斗,贾科莫也参与了尤莉卡的侧翼突袭。当他看到那些被绿色火焰烧成焦炭的士兵,看到尤莉卡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些喷火器时,他心中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战,他开始为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而战,为那些在后方瑟瑟发抖的平民而战。

他想,或许,这就是尤莉卡所说的“生存的意义”吧。不仅仅是苟活,而是像一团火焰一样燃烧,即使最终会熄灭,也要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和热。

皮耶罗、吉安尼、贾科莫,他们只是这支临时组建的抵抗力量中普通的缩影。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转变,他们的勇气,在营地中悄然流传。士兵们在篝火旁,在擦拭武器的间隙,在分食简陋食物的时候,会谈论起某某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会谈论起李易铭的沉稳指挥,尤莉卡的致命突袭,娜莉斯卡的坚韧不拔。

这些故事,像一颗颗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恐惧依然存在,但绝望正在消退。一种新的情绪在滋生——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以及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

李易铭抓住了这个时机。

在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米拉格连诺上空的阴霾时,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以及他们麾下所有幸存的士兵,列队站在一片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在他们面前,聚集着数百名从城中逃难出来的平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娜莉斯卡首先上前一步。她脱下了头盔,露出了那张沾着些许灰尘但依旧美丽的脸庞。她的声音清朗而坚定:

“米拉格连诺的同胞们!我是娜莉斯卡·莱萨!我知道你们害怕,我知道你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鼠人像瘟疫一样席卷了我们的土地,它们试图将我们拖入无尽的黑暗!但是,看看我们身后!看看这些士兵!他们和你们一样,曾经是农夫,是商人、是手艺人、是佣兵,甚至是酒鬼、是赌徒、是流氓!他们也曾失去一切,也曾感到绝望!但他们没有放弃!他们拿起了武器,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了一道抵抗的城墙!”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听说提利尔人,从来都不是懦夫!你们的祖先,曾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辉煌的海上商业文明,在桨帆船上剿灭了残忍的阿拉比海盗,在木精灵的狂猎中坚守了人类的尊严!现在,轮到你们来守护米拉格连诺了!我,娜莉斯卡·莱萨,以基斯里夫黄金骑士的荣耀起誓,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首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将那些该死的老鼠彻底赶出你们——不,是我们的家园!”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些人眼中闪烁着泪光,一些人握紧了拳头。

接着,尤莉卡走了出来。她的表情依旧冷峻,但声音中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们将来想做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我们都面临着同样的敌人。战场上,活下来才是硬道理。那些老鼠,它们不会因为你们的顺从而发善心,更不会因为你们的乞求而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它们只会吞噬你们,奴役你们,将你们变成它们肮脏巢穴里的一堆白骨!你们要是觉得继续当懦夫有用,下次再碰上老鼠,你可以上去跟它们讲道理,看看它们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想要活下去吗?想要复仇吗?那就拿起武器!站到我们身边来!用你们的愤怒,用你们的绝望,去撕碎那些敢于侵犯人类家园的杂种!”

她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人群,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最后,李易铭走上前。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平静地看着众人:

“我们的人手不多,我们的武器简陋,我们的敌人强大而残忍。加入我们,意味着你们将面临死亡,面临痛苦,面临比现在更加艰难的处境。但是,”他顿了顿,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加入我们,也意味着你们将有机会亲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将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同伴。你们将有机会,让那些老鼠付出代价。”

他举起了手中的连发手弩,阳光下,弩身上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我不能向你们承诺胜利,但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和你们一起战斗。我们会一起训练,一起流血,一起面对所有的挑战。选择权在你们手中。”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第一个走了出来,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加入!我的妻儿都被那些老鼠害死了!我要让它们血债血偿!”

“我也加入!”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的老农夫走了出来,他用仅存的手拿起了一根草叉。

“还有我!”

“算我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他们中有失去家园的农民,有破产的商人,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甚至还有一些曾经犹豫不决的城卫军士兵。他们的脸上带着悲伤,带着愤怒,但也带着一丝被重新点燃的希望和决绝。

皮耶罗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有些。他看到吉安尼站在队伍中,虽然依旧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看到贾科莫咧了咧嘴,似乎在嘲笑这些人的不自量力,但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提利尔的勇气,在绝望的废墟中,再次被点燃。虽然这火焰还很微弱,但在米拉格连诺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上,它却显得如此耀眼。

新的血液正在汇入这支年轻的抵抗力量。他们或许还很弱小,或许还很稚嫩,但他们拥有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意志和守护的决心。

巴勒昆特·马兹奎克的阴影依旧笼罩,斯卡文鼠人的威胁也远未解除。但至少在这一刻,米拉格连诺的抵抗者们,看到了一丝曙光。

而李易铭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他需要将这些新加入的、背景各异的人们,锻造成一支能够与史库里氏族那些扭曲造物相抗衡的军队。

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