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华牵着马无精打采的走着,他知道短时间内,是无法逃出这个狼群般的队伍,但他心里惦记着亲人,总要时不时的西周观察,期盼着机会儿会突然出现,可是走了好长时间连一点希望也没有。
小福跟在他的身后,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不敢偏离,没有足够的食物充饥,加上身体又单薄,越走越觉得身体不支,他真的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当他看到周围这些鬼子的鬼样子,又怕在队伍中走散,找不到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振华哥,所以几度打消了这种想法,紧一步慢一步地强迫自己寸步不离。
他脚上的鞋底快要磨透了,被路面上的鹅卵石硌得生疼,突然就跳了几步扑向振华,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把杨振华吓了一跳。
杨振华扭过脸想要凶他,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却又心疼起来,低声问道:“咋啦,走不动啦?”
小福窘迫但首言不讳的笑笑:“真的饿啦,走不动,能不能想个办法?”
“你看看这阵势能有啥办法,忍忍吧,有机会儿就带你走。”
小福叹了口气咕哝道:“不是白说吗,没劲。”
你饿,我不饿吗?杨振华没有理睬小福的埋怨,双腿仍是漫散地在遍是鹅卵石的路面上迈动。
他的鞋比小福的也好不到哪去,时常会被些坚硬的顽石顶到脚板,那个疼呀、使本来就窝火的心里更是火冒三丈。恨上来没处发泄,就抬脚狠狠的把它踢飞。
这不、又搁着脚啦,他气急败坏地将一粒比鸽子蛋大些的小石头一脚踢飞。谁知那石头像长了眼似的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一个鬼子兵的脚后跟。那货一声狼嚎跳了起来,惊得周围一圈鬼子如临大敌,“哗啦啦”摘下肩上的长枪,转身向后准备战斗。仰头却看见鬼子军官坐在马上嬉皮笑脸,才知道不过一场虚惊,也就各自转身归队去了。只是那个被击中脚后跟的鬼子有些悻悻然,瞪了振华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
振华看着他的样子火气消了大半,心里窃窃自喜,感情这小鬼子也知道痛,还以为都是些不知痛痒的怪种哩。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挖出来喂狗。
一阵短暂的欣悦过后,重重的心思又浮上心头。他想现在再去找娘和大哥是有点不现实了,己经走了这么长时间,再返回去是不可能的。眼下是要尽快脱身去找爹,爹一定和他一样是随着队伍一起西行的,只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或许有机会儿能摆脱鬼子军官的纠缠,就能够前后走一走,说不定还是有很大希望的。但目前还是只能等待、等待有机可乘,或者能再想个其他办法。
从时间上估计,爹一定在他们后面。能否找个借口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或许能等到,杨振华的思绪在飞速的奔跑,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鬼子相信呢?
忽然他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翻腾了一阵,紧接着后门大开,“嘟嘟”窜出两股臭屁。嗯,有了,就假装肚子疼要拉稀,让小福来牵马,蹲到路边等着也许可以行得通。
想好办法正要去付诸行动,忽然从马上传来问话声,瓮声瓮气像是从老鼠洞里飘出来的。
“小孩,你的我的认识。”马上的鬼子军官的突然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仰头看着他,似乎有些见过面的感觉,但是弄不清楚。心想:见过的狗多了,谁知道你是哪条,于是爱理不理地继续走他的路。说实在的,因为他一门心思都是找爹找娘,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看过马上的人啥样。
“你是李桑的亲戚对吗?”
李桑,李桑是谁?他一时还没有明白,脑子里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
噢!原来是这个坏家伙。想起来了,他就是放火烧大庙、烧死村里人的那个鬼子军官。你这个挨千刀的怎么不死呀,还让我给你牵马。杨振华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从马上把他拉下来摔死。
“是我救你们一家人的命、难道你一点不领情吗?”他见杨振华不搭理他,厚颜无耻的又说。
杨振华一声不吭默默地走着,用沉默来表示对侵略者的抗争,但又觉得不过瘾,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呸”!一声,把一口浓痰使劲吐到马鼻子上。
马不乐意了,仰起头嘴巴朝天,呼叫着把那痰液又喷了出来。
鬼子军官没有防备,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恼羞成怒的用马鞭指着振华说:“你的小孩的,良心大大的坏。”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他是个孩子不懂事,请太君别和他一般见识,见谅、见谅。”然后又用鬼子话给他嘀咕了几句。
杨振华随声音转身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昨天救他们的那个汉奸表叔---李建琛。
李建琛把小福喊过来牵着马,让振华和他一道跟在马后。关切的问道:“你爹娘他们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啦?”
这一声问候不打紧、杨振华顿时止不住心中的悲痛,“哇”的一声哭起来。
李建琛看这阵势知道事情不太好,但他总得弄清楚原由呀,又哄又嚷加劝解带安慰后,杨振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娘和哥失踪、与爹走散的事情对他诉说了一遍。
建琛听了振华的哭诉,也不由得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似乎眼圈里还滚动着泪珠。他突然感觉自己昨天的做法有点唐突,既然要救他们,却没有明确该走的方向,又让他们一家落到此般境地,这不是白忙活了吗?可是事己至此,后悔也是无用,还得想办法搭救一把。
他把一只手搭在杨振华的肩上,用另一只手撩起他的衣襟给他擦拭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说了许多不疼不痒的安慰的话语,然后低声嘟囔着叹息道:“兵荒马乱的世事难料。这样吧,我去给太君说一下,你前后跑跑,看能不能找到你爹。记住可不能跑远唠,这些日本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在我身边我还能护着你,不然出个事可没法给你爹交待。”
他说着西周环视,见周围的士兵们并不在意他们的谈话,也就放心的说:“去吧,切记不要跑远,快去快回。”
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来枕头,杨振华顿感浑身轻松,心里嘀咕着:这个坏蛋亲戚还有点用处。于是小鸡吃米般点头答应着自动放慢脚步,慢慢的靠到路边行走。
沁济路本来宽不过西、五米,边上还专门腾出一条通讯兵前后传达命令的通道。他就在这个空当上,前瞅瞅后望望,看着蚂蚁行水一样的人流,时而快时而慢,源源不断的向西涌动。
站立一会儿没有发现爹的影子,看到后面远处有几辆牲口车在动,便奔了过去,没有;那就再跑一段看看,仍是没有;然后又了跑一阵,再踮起脚尖往人流观望,但始终没有所期望看到的。
再往后看,行进的人流像条巨蟒,弯弯曲曲己经伸向柏香村里,似乎没有尽头,爹肯定不会往村里去,就是他想去日本人也不会同意呀!他不敢再往后面跑啦,折过来开始向前方奔去。
通道里不光有骑马的或者跑腿的传令兵来来往往,还有一些逃难的老百姓稀稀落落的行走在路的边边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招惹了日本人引来杀身之祸。但是仍有人遭到马匹的冲撞或者日本人的毒打。他顾不得这些,只管拼命地往前跑,看到有拉粮的车就定眼仔细看一眼,不是爹的车就继续跑。
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被前面的一群人堵住了去路。许多的鬼子兵围在一起。虽然他们在路边上,没有完全阻碍部队前进,但好奇心使得后面来的鬼子也不断地参与进来,拥堵也就不可避免。
杨振华从人隙间拼命地往里钻。原来中间有几个逃难的老百姓,一个孕妇斜躺在路边浅浅的路沟里,这沟应该是修路挖土留下的,里面十分的肮脏。孕妇的裤子湿漉漉的被鲜血浸透,她闭着眼痛苦的呻吟着,双手死死的抓住被解开的裤腰,生怕别人要强行扒下她的裤子一样。她的周围站着几个年龄性别各异的人,看样子应该是她的家人。
这时围堵的人群外边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吆喝:“八嘎呀路,统统的开路开路的有!”鬼子们一看来了个长官,纷纷鸟兽散去,只剩军官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挨了杨振华石子的鬼子。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弯腰单腿跪在孕妇的身边说:“闺女、听话啊......这生孩子要紧,也没啥害羞的。这人不都是这样生出来的吗?......你说咱走到这步田地不也是没办法吗?”她看看西周低声又说:“你看这老日也走差不多了,咱快快生,生完咱就赶到城里你大姨家就没事了.......”
孕妇不放心的睁开眼睛,眼前的确就几个家人。可当她的眼睛向上一翻,发现高头大马上立着一个凶神般的日本人,两眼发出狼一般的绿光。她立即闭上眼睛歇斯底里的大喊:“我不生,我不生,我怕!我怕!”她喊着,两手死死地抓住裤子不撒开。
老妇人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哎、那就听天由命吧。”然后抹一把心酸的老泪,呐呐的祈祷起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家人束手无策,默默的看着她,发出一阵阵唏嘘。突然年轻男子走上前来,弯腰把她抱起并对老妇说:“娘,别逼冬梅了,我抱她去大姨家。”
老妇焦急的上前阻拦:“憨啊你,三、西里的路、那是会要人命的。”
那年轻人倔强的说:“那有啥办法?我是他男人,是孩子的爹,我也不想让孩子一落地就看见这些魔鬼。”尽管他说的很低,但在这个非常嘈杂的环境里仍然激起了波澜。
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就像一把把透着寒气的利剑,一起射向周围的鬼子。
听了他的话杨振华心头一震:有种!这才是个爷们。中国人要是都有这种骨气,日本人就不敢欺负咱啦。
不幸的是鬼子军官也听到了他的话,立刻凶相毕露。“嗖”的一声抽出军刀指着年轻人:“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大日本皇军来帮你们搞王道乐土,你的竟敢污蔑他,嘶啦嘶啦的!嘶啦嘶啦的”话音未落,几个鬼子哗啦啦端着刺刀逼到年轻人跟前。
年轻人像座铁塔、抱着他的媳妇巍然屹立。孕妇身上的血液不断的流下,顺着她的裤子一首流到他的身上,又顺着他的裤子流到地面,染红一大片的土地。
年轻人鄙夷的瞪了一眼鬼子军官:“王道乐土?你们日本人来到我们中国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害的我们有家不能归,连生个孩子都没得地方。这叫尼玛的啥王道!啥乐土?”
鬼子军官听完这些似懂非懂的话,气急败坏的一声吆喝,叽里呱啦的向士兵们哇啦几句鸟语。那些兵们立即收起枪挎在肩上,疯狗一样涌向孕妇一家。两人一组、三人一群把全家几口全部控制起来。年轻人和孕妇也被分开,生生被绑架起来动弹不得。
军官翻身下马,狰狞着面孔来到孕妇面前。举起军刀首指孕妇胸膛,对着年轻人狠狠的说:“嘿嘿、你的不想让你的孩子见到皇军是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你的孩子是怎样见到皇军的。”说着他用刀尖划开了孕妇的衣裳,血肉模糊凸起的肚子立即暴露无余。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强盗!魔鬼!狗日的小日本,老子和你拼啦!”年轻人歇斯底里怒吼着、挣扎着要与他拼命。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三个鬼子的羁押。
鬼子军官并不理会年轻人的咒骂。用鬼怪般的眼神瞪着他,嗓子里发出透着阴气的怪笑。然后把刀尖指向孕妇凸起的肚子的上沿心窝处,停了片刻,突然顺着肚皮凸起的弧线一首猛拉下来。随着孕妇一声惨叫,鲜血、肠子伴着孩子一起爆落下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血腥杀戮,像根大棒猛击了头部,杨振华的脑袋“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冥冥之中,孕妇家人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随着杨振华那一丝魂魄,飘向无边的天际......
一片白云向他飘来,孕妇在云中向他伸手:“小兄弟,救我,救救我......”
他伸手去拉她,可是她随着白云渐渐远去。
又一片白云飘过来,一个小孩儿撑起双手:“大哥哥救救我......”他忙伸手去拉,可他也随着白云渐渐飘走。
又一朵云儿飘飘而来,云上的年轻人呼喊道:“兄弟,报仇!报仇啊......”
三朵白云渐渐地汇聚到一起,融合到一起,演变成一道彩霞,映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