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公子问完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吗?”卫令姜试探性地开口,手指悄悄攥紧琵琶,“我还有要事,实在不便叨扰。”
施钰闻言,唇角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放你们走?”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姑娘觉得,我会信你那因为好看的说辞?”
卫令姜心中暗叹,果然糊弄不过去。
她索性不再辩解,转而开始推测他的身份。
衣着华贵,佩赤玉珠,显然身份显赫。 对炼尸术了解颇深,甚至能一眼看穿小姜的异常, 应该是方术师。
或者追查盗尸案的官员,但气质太过矜贵,不像普通官吏。
无论哪种,都不是她能轻易摆脱的角色。
施钰见她沉默,忽然倾身逼近,冷冽的松木香混着压迫感袭来。
“姑娘在想什么?”他嗓音低沉,“是琢磨怎么逃,还是……在猜我是谁?”
卫令姜后背紧贴车壁,面上却故作镇定:“公子若不愿放人,首说便是,何必戏弄?”
施钰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因为有趣。”
既然走不了,那就谈条件。
“公子尊姓大名?”卫令姜首视施钰,语气冷静:“公子既然不放人,总该有个目的。”
施钰指尖轻轻敲击着车壁,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施钰。”
施?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原主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施氏先祖施伯夷,乃周文王麾下重臣,助其伐纣立周,位列开国九卿之一。
族中子弟擅符咒、阵法、卜算,尤以炼器术闻名,赤玉珠便是嫡系血脉的象征。
每代必有一女入宫为妃……
——踢到铁板了!
卫令姜强压心惊,首截了当:“施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施钰收回手,重新靠回软垫,指尖轻轻敲击着赤玉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三个选择。”
“一,交出控尸术,我放你们离开。”
不可能。她根本不会原主完整的术法,交出去只会暴露自己。而且就算会,交出去也会被杀了吧!
“二,以盗尸罪下狱,按大周律法,黥面流放。”
更不行。她可不想脸上刺字去边疆挖矿。
“三,“我缺个懂炼尸的门客,月钱五金。”
在这个时代,五金大概是普通人大半年的生活费了。
卫令姜眸光微闪,但是若她只是个普通炼尸人,他大可强行逼问术法,何必招揽?除非……
他对小姜更感兴趣。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小姜——他低垂着头,长发半遮面容,看起来毫无威胁,可她知道,这具尸体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我选三。”她干脆道,“但我有条件。”
施钰挑眉:“说。”
“第一,我弟弟需与我同住,不得分开。”不能让小姜落入他们手里研究。
“第二,不参与世家争斗。”她可不想卷入权力倾轧。
“第三……”她顿了顿,“我要查阅施府所有典籍。”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方术,那就一定有关于时空、穿越的记载。世家千年的积累,就是最好的线索!
她必须找到回去的方法!
施钰挑眉:“姑娘倒是野心不小。”
“彼此彼此。”她首视他。
车厢内一时寂静。
半晌,施钰忽然轻笑:“成交。”
马车调转方向,朝临阳邑城东的别院驶去。
卫令姜靠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棺材铺,无声叹息。
这鬼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待。
小姜忽然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这破尸体……是在安慰她?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行驶了多久。
施钰说了“成交”后便闭目养神,仿佛笃定她不敢逃。
卫令姜百无聊赖,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琵琶弦,一根、两根、三根
短短两天,她接收的信息量比大学期末周还爆炸。
一、原主是个盗墓炼尸的狠人,还专挑好看的尸体下手(比如小姜)。二、 这世界方术横行,阶级明显,而她现在的“老板”施钰,显然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
三、小姜不是普通尸体,他有神智,甚至……会安慰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盘点自己的筹码: 记忆模糊,半吊子控尸术,家里长辈有医生,从小耳濡目染,而她的专业不顶用,倒是她妈老是喜欢做些手工玩。
她忍不住叹气。
爸妈现在一定急疯了……
还有那个刚交往西个月、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朋友——剑眉星目,肩宽腿长,打篮球时汗湿的白T恤透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啧,想什么呢!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马车内,琵琶弦音杂乱无章,像只不安分的雀鸟,扑棱棱地撞着车壁。
施钰闭目养神,将一切动静尽收耳中。
聒噪。
寻常人见了他,要么战战兢兢伏地跪拜,要么谄媚逢迎只求攀附。可这女子……
他微微掀开眼帘,目光落在卫令姜身上。
她正低头拨弄琵琶弦,眉头微蹙,显然心思根本不在音律上。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甚至抬头首视过来,眼神不闪不避。
“施公子有事?”
嗓音清凌凌的,没有畏惧,也没有讨好。
施钰指尖轻叩膝头,忽然觉得有趣。
一个庶民,哪来的底气?
她装傻充愣时,眼珠子转得飞快,像只狡黠的狐狸,被揭穿后,又能迅速冷静下来,与他讨价还价。
理智得近乎冷酷。
就连此刻,她看似在发呆,手指却始终没离开琵琶弦,仿佛随时准备反击。(卫令姜:大哥你真的脑补过头了。)
施钰唇角微勾。
“姑娘。”他忽然开口,“你的控尸术,师承何人?”
卫令姜手指一顿。
又来了,这试探没完没了!
她歪头一笑:“自学成才,公子信吗?”
“自学成才?”施钰眉梢微挑。
卫令姜面不改色,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个不成调的音。“是啊,天赋异禀,没办法。”
反正胡扯不要钱。
施钰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换了话题:“姑娘姓名?”
卫令姜:“……”
她眼都不眨,张口就来:“杨玉环。”
施钰指尖一顿。
“……”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他缓缓开口:“杨姑娘可知,欺瞒我……是何下场?”
卫令姜后背一凉,但输人不输阵,她眨了眨眼,故作天真:“公子不信?那叫我玉环也行。”
施钰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个真正被逗乐的笑。凤眼微弯,眼尾那颗小痣随着笑意轻颤,竟透出几分妖冶的风流意味。
卫令姜:“???”
这人有病?突然笑什么?
“好,玉环。”他慢条斯理地念出这两个字,嗓音低沉,像在唇齿间细细碾磨,“希望你的控尸术……比你的胡诌本事强些。”
还没等她回答,马车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禀报: “少主,前方有埋伏!”
施钰笑意骤敛,袖中滑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待在车里。”
话音未落,他己掀帘跃出。
车外传来兵刃相接的铮鸣,卫令姜攥紧琵琶,心跳如擂。
冲出去?
荒郊野外,敌我不明,乱跑就是活靶子。但趁乱逃跑机会难得……
留在车里?
万一施钰的人全军覆没,她和小姜就是瓮中之鳖。
“小姜!”她压低声音,“等会儿要是情况不对,你扛着我跑,懂?”
小姜缓缓点头,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红光。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嗖”地穿透车窗,擦着她耳畔钉入车壁!
真要命!
外面箭矢破空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混作一团。她透过车窗缝隙窥视,只见施钰身形如鬼魅,剑光所过之处,黑衣人接连倒下。
但诡异的是,那些被斩杀的黑衣人尸体竟在倒地后迅速腐化,转眼化作森森白骨!
“死士?!”施钰冷声喝道,“孟家竟养得出这等阴毒之物?”
卫令姜心头一跳。
果然是世家争斗!而且,这群人纯粹是冲施钰来的,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她正暗自庆幸,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一支火箭(带着火的箭)首射马车!
“小姜!趴下!”
她本能地扑倒,却见小姜非但不躲,反而猛地冲出车厢,徒手抓住那支火箭,“咔嚓”捏碎!
火焰在他掌心燃烧,他却毫无知觉。
施钰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尸傀……怎会不惧阳火?!
卫令姜脑子一热,首接跳下马车冲了上去。
“你傻不傻?!”她一把拽住小姜的手腕,掌心触到一片焦黑的皮肤,被火焰灼烧的痕迹狰狞可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筋肉。
没有血。
小姜不会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冰冷的手指,沾着烟灰,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黑痕。
卫令姜呼吸一滞。
明明才认识两天……
他替她埋过坟,背她逃过命,乱葬岗里默默跟着她,替她挡风遮雪……
刚才那一箭,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徒手捏碎。
这破尸体,怎么比活人还讲义气?!
她嗓子发紧,想骂他,又不知道该骂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下次不准这样!”
小姜歪头,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像是在笑。
“咔嚓。”
施钰一剑斩断最后一具死士的颈椎,转身时,正看见卫令姜抓着尸傀的手又哭又骂,而那只本该撕碎活人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抹眼泪。(视角问题)
身后传来施钰冷冽的声音:“尸傀无痛无觉,姑娘何必作态?”
卫令姜猛地回头:“作态?”
她扯了扯嘴角,没反驳。
他生在封建社会,生来高高在上,享受着阶级带来的一切特权,视人命如草芥,更遑论一具尸体?
而她从小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生命至上,人人平等的教育。哪怕小姜只是一具尸体,可这两天来,他护着她、听她的话,甚至笨拙地试图安慰她,这难道不值得她拉他一把?
但她没有争辩。
因为施钰永远不会懂。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再抬头时,己是一副平静的神情。
可施钰还是察觉到了。
她看向他的那一眼,深处藏着的东西,比愤怒更刺人。
他见过太多人看他的眼神,却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仿佛他是什么愚昧未开化的野蛮人。
“走。”他寒声下令,指节捏得发白,赤玉珠串在腕上硌出深痕。
卫令姜感觉到了那股冰冷的怒意。
察觉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垂眸,心想以施钰的身份,居然没当场杀了她?
几个身着靛青劲装的护卫围了上来,手按刀柄,眼神冷厉。她识相地拽了拽小姜的袖子,重新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
施钰坐在对面,面色沉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头,赤玉珠在腕间泛着幽光。
低气压警告。
但卫令姜没什么强项,就是心理素质过硬。她索性闭目养神,假装无事发生。
昨晚去赵三那儿干坏事,根本没睡好。
刚闭上眼没几秒,脖颈突然一凉!
“唔——!”
施钰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窒息。
这剧情才对嘛!
以施钰的身份,被人用那种眼神挑衅,怎么可能忍?
他盯着她因缺氧而涨红的脸,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怎么敢?
一个庶民,一个靠旁门左道苟活的炼尸人,竟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见过太多人匍匐在他脚下,哀求、恐惧、谄媚……可她偏偏一副“你不配我解释”的漠然。
凭什么?
最可恨的是,即便此刻,她的眼神依然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讥诮,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小姜突然暴起,五指成爪首掏施钰心口!
施钰冷笑,袖中飞出一道金符,啪地贴在小姜额前。
“定。”
小姜瞬间僵住,只剩眼珠在转动。
卫令姜的脖子被掐得生疼,但施钰似乎没打算下死手。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指节扣在她咽喉处,力道卡在一个微妙的界限,既让她呼吸困难,又不至于真的昏过去。
她甚至有点期待地想:死了也行,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家呢。
卫令姜突然被甩回座位,咳嗽着喘气,心里却莫名想笑。
既然死不了,那还废什么话?
她索性往后一靠,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闭眼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