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灶糖定情
青溪村的蝉鸣裹着槐花香漫进竹帘时，阿梅的笑声先撞进了顾穗家的小院。
"穗子！
砚哥儿！"竹帘被掀起半幅，阿梅踮着脚探进头来，鬓边的石榴花颤巍巍的，"我刚从村东头王婶家回来，她说你们昨儿帮着收的麦垛比谁家都齐整，压得那周大山家的麦秆都矮了半寸！"
顾穗正蹲在院角择苋菜，闻言耳尖一红。
竹椅上的周砚放下手中修补的竹筐，抬眼温声道："阿梅快坐，茶罐里新晒的野菊花茶。"
阿梅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茶碗都没接，凑过来捏顾穗的手腕："瞧瞧这手，做活计的手倒生得跟玉葱似的。你们俩啊，前儿争地那架势，我还当要打起来，谁成想转脸就一块儿给张叔家挑水，给李婶家修鸡窝——"她故意拖长音调，"比人家刚拜堂的小夫妻还黏糊呢。"
顾穗的耳尖从红变成粉，低头把苋菜梗掐得咔嗒响："阿梅姐又拿人寻开心。"
周砚却笑了，指节抵着下巴："阿梅说的是，我们原就是夫妻。"他说得轻，目光落在顾穗发顶的碎发上，像落在一片软云里。
阿梅拍着大腿首乐，茶盏里的菊花被震得转了个圈："得得得，我不搅和你们了！"她起身时瞥见灶台上盖着蓝布的残碑角，眼珠一转，"对了，明儿我去镇里买头绳，顺便帮你们问问那老药铺的孙大夫，看他有没有治蚊虫咬的方子——你们这院儿挨着乱葬岗，夜里蚊子可凶。"
"劳你记挂。"顾穗送她到院门口，看阿梅踩着碎步往村西去了，转身时正撞上周砚递来的帕子。
"汗都沾到后颈了。"他指尖扫过她耳后，帕子带着皂角香，轻轻按在她发间。
顾穗突然想起灶台上的残碑。
那半块青石板被她擦得发亮，"夏至粽"三个字在日头下泛着浅褐的光，是前朝御厨刻的。
她鬼使神差走过去，指尖抚过石板上另一行模糊的字迹——"红果蜜饴：山楂为骨，蔗浆为血，桂蜜为魂，熬至星落，可祭祖，护家宅"。
"想做这个？"周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裹着灶房的余温。
顾穗转头，看见他袖角沾着的苋菜汁，像朵小红花："我听周伯说，红果蜜饴可在祭祖时用，可这残碑上写......"她顿了顿，"说是能安抚人心。"
周砚垂眸看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我去劈柴。"
熬红果蜜饴的那日，灶房的烟囱冒了整整一夜的白汽。
顾穗守在灶前，铜锅里的山楂泥咕嘟咕嘟翻着泡，她用竹铲顺时针搅，手腕酸得发颤时，周砚的手就覆上来，带着茧子的掌心贴着她手背："我来。"
"不行，火候得看糖色。"她抽回手，额角的汗落进衣领，"等蔗浆熬到琥珀色，再下桂花蜜——"话音未落，铜锅边缘突然凝起一层晶亮的糖丝，她眼睛一亮，"快！
加蜜！"
周砚早把陶罐捧在手里，蜜色的液体坠进翻涌的糖汁，立刻融成金红的漩涡。
顾穗盯着火候，首到糖汁由稠转黏，在竹铲上拉出半尺长的丝，这才关火。
"成了。"她声音里带着疲意的雀跃，舀起一勺糖汁滴在青石板上，糖块遇冷立刻凝成半透明的琥珀，映着晨光，连上面的桂花都看得清。
周砚拿帕子包起一块，递到她唇边："你先尝。"
顾穗咬了一小口，酸甜在舌尖炸开，山楂的酸被蔗浆的甜裹着，桂花的香从喉底漫上来。
她眼睛弯成月牙，又包了一块塞进他手心："这是祖先最爱的甜，愿它护你平安。"
周砚捏着糖块的手顿了顿，转身从书案下抽出一本旧书，纸页泛着茶渍，翻到夹着稻穗的那页："《齐民要术》里说，'灶有火，心有光，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指尖抚过字迹，"我抄了三年农书，今天才懂这句话。"
晨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洒下金粉。
顾穗望着他眼底的暖光，突然觉得，这红果蜜饴的甜，原是要两个人分着吃的。
-------------
改善灶台的活计是周砚提的。
他蹲在灶前画了半夜图，说双炉结构能一边煮饭一边炖汤，省柴又省时。
老王扛着工具箱来的时候，眯眼瞧那图："砚哥儿这脑子，考秀才屈才了！"
顾穗负责调泥浆。
她蹲在泥桶边，加了三次水，又捏起一团泥在掌心揉——不黏手，不松散，才点头："成了。"
周砚扶着砖，老王砌墙，顾穗递泥浆。
日头爬到头顶时，新灶台的轮廓己经出来了，两个炉口像两只圆眼睛，望着院里的向日葵。
"你们俩啊，"老王抹了把汗，"一个会算田亩，一个会调泥浆，这日子能过不甜？"
顾穗笑着递上一碗凉茶，看周砚仰头喝时喉结滚动，突然觉得，这灶台砌的不是砖，是他们一砖一瓦垒的家。
新灶台完工那天，红果蜜饴的甜还飘在空气里。
顾穗正用新炉炖南瓜粥，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顾小娘子，"个陌生的小崽子扒着院门，"周三爷家的让我给你捎个信儿。"他扔了张字条就跑，像是怕被狗咬。
顾穗展开字条，墨迹未干："听说你们弄了个灶台？别得意太久。"
"啪。"字条被她揉成一团，扔进新炉的火膛。
火苗"噌"地蹿高，纸灰打着旋儿飘起来，像只黑色的蝶。
周砚从后面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别怕。"
顾穗转身抱住他，闻见他身上的草木灰香："嗯。"
夜色渐深时，两人坐在新灶前。
火苗舔着锅底，把影子投在墙上，叠成模糊的一团。
顾穗靠在周砚肩上，听他低声说："今日看天色，怕是要下雨。"
"那明儿..."
"我去疏通排水沟。"周砚替她说完，指尖轻轻蹭她发梢，"你在家守着，等我回来。"
风掀起竹帘，带进来一丝的凉。
顾穗望着天上的星子，突然想起残碑上的另一句——"灶火不灭，烟火长续"。
她往周砚怀里缩了缩，觉得这夜的风，连带着将雨的潮气，都裹着甜丝丝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