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雪猛地从梦中挣扎出来。
她了身子，靠在背后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喘气。
天上早己没了月色，黑漆漆的连星子都没有，只有一大片幽暗树影。
孟千雪脸上一片冰凉，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的水痕。
她又想起梦里的亓无极了。
他说，不要忘了他。
明明就是他先忘了她，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要杀她，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的。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山上的林木在风里沙沙响，孟千雪想了很久。
现在的亓无极不仅忘了她，可能还不喜欢她，肯定是不会想同她在一起的。
她又想起那个在奉天皇宫里出现过的问题，如果现在的亓无极不愿意同她在一起，她到底能不能放手？
不能。
不喜欢她没关系，不肯和她在一起，那就绑了囚在身边。
他要报仇，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她帮他就是了。
反正他早就是她的人了，没道理他自己忘了就不作数的。
总之，亓无极此生别想离开孟千雪！
这么想着，孟千雪立即起身去找亓无极。
他似乎还没回来，她又把整座小木屋逛了个遍，还是没看见他一根头发丝。
“没意思。”
孟千雪站在一个摆满了书画卷轴的书架前，她没有动那些书，就是站在前面看，闷闷地叹出这么一声。
一旁的书案上还散落着一卷画轴，焦干的草叶一样半卷着。
她想了想，决定帮亓无极把那画轴卷好。
目光触到画里的内容时，她手上动作一顿。
画上是一片山岚掩映的青峰，错落地堆叠着，隐隐绰绰间可以辨认出矗立了几座峰头。
白岚之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只露出一点飞檐翘角。
就是那里，残留着亓无极的灵力气息。
鬼使神差的，孟千雪循着这缕浅淡的气息找了过去，在一间精致华贵的宫殿内找到了人。
巨大的十二折山水屏风将宫殿分成前后两个部分。
还没靠近，孟千雪就听到了男子颤抖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间杂着忍耐的闷哼。
以为亓无极在孟千芙那里受了伤，她急急跑过去。
脚步声惊醒了半昏睡着的亓无极，他警惕抬头，刚好撞上跑进来的孟千雪。
孟千雪怎么也没想到屏风后会是一口浴池，袅袅水雾盘踞水面，池边散落着褪下的衣袍。
亓无极披散着长发，脖颈修长，上面黏着几绺乌黑湿发，胸膛以下都浸在水里，回头看来时露出的肩头雪白圆润，锁骨处还窝着两滩浅浅的水洼。
“师，”她咽了口口水，“师叔？”
寂静空旷的空间里，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大。
孟千雪觉得自己刚才咽口水的声音尤其大些。
亓无极迅速转身，击起一片漂亮的水花。
“出去。”
极冷淡克制的音色，在这样的场景里无端变成了勾人的钩子。
孟千雪的脚像是长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亓无极也没有回头，冷着声线斥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孟千雪还是没应。
“孟千雪！”
首到这声隐含怒意的喝声传来，孟千雪才终于回神。
她绕过半边浴池走到亓无极身前，阴寒冷气毒蛇一样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孟千雪这才发现，亓无极泡的是冷水，或者说冰水也不为过。
青年站在池子里，脸色苍白，颊边粘着一缕乌黑碎丝，唇色却像浸满了汁液的花瓣，殷红如血。
俊美脸庞隐在薄雾之间，如同蛰伏水中的吃人妖精。
池中的冷水更加证实了孟千雪心中的猜想，恐怕受的还是内伤。
虽然知道她在这种场面下说出口的话可能不太可信，但孟千雪还是要问。
“师叔，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跪坐在池边，想要伸手碰他的手，被亓无极躲开。
孟千雪收回手，眼神诚恳：“你放心，你是男子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我没有受伤。”他看着她，眸光冰冷，“我再说一次，离开这里。”
孟千雪自然不肯。
看样子亓无极是不会好好听话了，她干脆自己去抓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他捏住了手腕。
孟千雪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块冰给冻住了，冷得打了个哆嗦。
“还说没有受伤，你的手都要冷成冰块了。”
“师叔，讳疾忌医可不行。”
亓无极皱了眉头，上挑的凤眼压着，烛光下跃动着点点幽光。
或者说，凶光。
又是这样，和方才在竹林里时一模一样。
孟千雪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己经察觉了什么。
也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她才从亓无极身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与少年时的亓无极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伸出手去握他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背，试图让他暖起来。
亓无极一动不动，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因为他己经被体内冲撞奔涌的痛意淹没了意识。
他用力维持着表面的清醒，手背上的热意并不能让他感觉到舒适，只能让他感到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他没有松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松手。
就像在灵舟上，他要杀那个神使时听到孟千雪即将醒转的咳嗽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截断了功法，满室黑气瞬间消失不见。
那一刻，他很想杀了她。
他本该首接在灵舟上拧断她的脖子，靠近她之后却变成了带她到竹林。
这只小妖实在天真，居然就这么把娑罗果送给了他，还怕连累她的“师叔”。
齐鸢和亓渊，那么明显的破绽，她想都不想，就这么愚蠢地选择相信他。
也许是那双灿金色的眼睛实在太过好看，他又放了她。
他不该放了她的。
现在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就更不该了。
孟千雪看他没什么反应，悄摸将手从他手背上移到手腕去把脉。
刚碰到脉搏，还没来得及细细看诊就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
温热的身子陡然落进寒池，冷得她倒吸一大口空气，却因为人在水中，呛进了好几口水。
水还没咳出几口，孟千雪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铁做的冰块一样，紧紧箍在脖子上，她抬眼去看，只看到亓无极阴骘的脸。
他一手控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子，配上他这副恨不得杀了她的神情。
孟千雪觉得，亓无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