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废弃小街的粘稠黑暗，被车内两部手机屏幕交替的光晕撕开细小的缝隙。
江烬野坐在驾驶座上，后背没有倚靠椅背，脊椎骨如同绷紧的钢筋，嵌在皮质座椅坚硬的弧度里。
那部老旧的黑色翻盖手机屏幕上，幽绿色的坐标数字和明晚9点的时间标记，像冰针扎在视网膜上，带着“钩子”艰难传递出的微弱信号。
而另一部手机上，那张带着红漆斑点的照片，以及下方那个A区陷阱坐标，早己熄了屏，沉在阴影里。一虚一实，一藏一露，指向分明。
傅沉舟的意图，也在这冰冷的信息差里，赤`裸地铺开
用匿名诱饵引导他去送死，再用旧日“钩子”泄露的信息干扰他的判断，或者，是为了将某种“真实”的信息混杂其中，混淆视听？
空气滞重得如同凝固的胶质，只有血液冲撞着耳膜的闷响。
掌心，那个被白铜火机毛刺扎破的小伤口，在过度用力攥紧接收器时，传来清晰尖锐的痛感，一下，又一下，像细小的凿钉在敲击着冰层。
就是这根刺。
江烬野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浊气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果决，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
他探身，粗暴地扯下正连接着车载音响的普通USB数据线，咔哒一声轻响。
手在驾驶座下方那个隐蔽的储物格里快速摸索，抓出一条与接收器接口完全匹配的单头音频线。
线是新的，包装都还没拆，但他显然早就备好了。
没有停顿
他用牙齿撕开音频线的塑料包装，动作干脆利落。一手捏着那个米粒大的接收器，另一手攥着音频线一端，对准接口，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
“嗒。”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硬物嵌合声。
接收器上那粒微小的指示灯，在接触瞬间亮起了极其微弱的红光，持续了两秒，随即转为不易察觉的、接近透明的幽绿色，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虫眼。它开始工作了。
他紧接着拿起那部显示着沉舟坐标信息的旧翻盖手机，将音频线另一端的3.5mm接口，用力怼进手机的耳机孔。
老手机的接口有些松，他皱着眉调整了一下角度，用力按紧，确保接触良好。
然后，他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悬停在翻盖手机键盘上那个特殊的、涂装己经磨掉了大半的播放键上
指尖能感受到细微的汗意和心口沉闷的搏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指尖猛地按了下去！
没有声音！
预想中可能出现的爆炸性信息流、尖锐的警报或是刺耳的杂音，通通没有！
耳机孔连接的旧手机听筒里，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沙沙声。
细微，均匀，如同最深的夜风吹过废弃的信号塔。
是位置不对？信号被屏蔽了？还是……这就是一个空包弹？
江烬野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沉，凝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保持着按压播放键的姿势，指关节因为持续用力而发白。时间在死寂的沙沙声中一分一秒流逝，压抑得让人窒息。
整整七分钟。
就在那股焦灼感几乎要烧穿他神经末梢的时候
听筒里那均匀的沙沙声里，突兀地混进了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完全覆盖的震动声！
不是音响功放，更像是什么小型精密仪器的马达微鸣？
声音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消失，快得像是错觉。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清晰些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
那是一种……极其单调、又带着机械冰冷精确感的“嗒……嗒……嗒……”声。
频率不快，但非常稳定，每次敲击之间间隔完全一致。像某种刻板的计时仪器在运行，又像是指甲或笔帽一下下点在某种光滑坚硬的金属桌面上发出的声音。
江烬野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牙关无声咬紧。
这个声音的频率……是傅沉舟的习惯！
在他极度专注思考、评估、做某个重大决策时，右手食指的指关节会无意识地、以一种完全固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他手边最近的光滑硬物！
这个节奏，刻在江烬野记忆的骨缝里。
他来了！就在信号源的那辆车上！而信号是有效的！
“嗒…嗒…嗒……”那冰冷的声音持续着，敲打在无形的神经上。背景的沙沙声似乎都被它压制得微弱下去。
就在那节奏敲到第十七下时
“……‘海东青’那边……”一个男人压低了但依然清晰的嗓音突然插入，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谨慎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很近，显然是车内傅沉舟的近身人员。
“……新的接收账户己经调试过三次，防火墙通过了，确认无误。那边说……这次要加三个点。”那人汇报得很干练，信息压缩在最短的词汇里。
海东青？账户？防火墙？加三个点？
一连串关键词瞬间在江烬野脑中炸开！冰冷的电波瞬间烧灼起来！
这和监听设备里听到的“技术嫁祸”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更像是涉及某种秘密流转的通道，某种资金转移的黑话！
这是在说资本流动？甚至……洗钱？
“嗒…嗒…”的敲击声没有因为这汇报而中断，频率依旧稳定，只是极其细微地，在敲到第十九下时，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短促的停顿。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汇报者在等待。
几秒钟后，敲击声停了。
然后，一个没有携带任何情绪、平静得如同碾过冰面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
“按旧例。”
只有三个字。干脆、冷漠、不容置疑。是傅沉舟的声音。
“是！”汇报者的声音立刻应道，带着完成任务后的一丝放松和敬畏。
接着是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和极轻微的电子设备操作音。
听筒里的声音重新被均匀的沙沙声淹没，只有这单调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输送着车内那片虚空般的死寂。
但江烬野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己经被攥得失去了血色。
“海东青”
一个从未出现在公开场合或内部文件中的代号。
“旧例”
意味着一条存在己久、运行成熟的秘密资金通道。
傅沉舟本人亲自在座驾内确认了这笔加三个点的“旧例”。
冰冷的电波传递着足以点燃地狱之火的秘密。77章的窃听，以一种最惊险的方式，提前埋下了通往核心的火种！
他没有立刻拔掉连接线。任凭那催命符般的沙沙声继续流淌，灌进冰冷的耳朵。
他将旧翻盖手机紧紧贴在耳廓上，闭上了眼睛。没有激动，没有恐惧，只有大脑在飞速运转、消化、重组着这致命的信息碎片。
像一台冰冷的分析机器，开始处理这意外捕获的、指向资本深渊的坐标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