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僵硬的旧车毯硌着身体。
江烬野蜷缩在库利南后备箱的黑暗里,像被强行塞进罐头里的鱼。
车库深处那两个工人模糊不清的谈话声己经停止,周围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远处偶尔车辆启动的短促引擎声。
但那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铁钉扎进他的神经里:
“后天一早……叫人来开走……”
“这片都要清掉……”
后天早上。
他的安全屋,连同他这个人,都会被当作“废弃的东西”一起清理掉。
可能送去报废场,也可能首接被傅沉舟的人发现。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
必须离开!
在清理的人到达之前
但现状摆在眼前:断裂的肋骨像一根生锈的钢缆嵌在肉里,每一次深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左臂的伤口裹着脏污的纱布,每次挪动都提醒他它存在。
右腿旧伤的消下去一些,但走路依旧会疼。
压缩能量棒只剩最后一根,水也只剩半瓶。
还有怀里那份沉重的病历盒,是炸弹也是负担。
时间不多,身体需要恢复。至少能移动,能走出这个车库。
目标变得异常具体而现实:弄到有效的止痛药和消炎药,补充干净的水和易消化的食物。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像是管理人员在巡查。江烬野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脚步声在库利南附近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走远。冷汗浸湿了后背。
不能再等了,等巡查结束,车库会相对安静。
他强忍着左肋钻心的疼痛,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面朝后箱门。
轻轻撩开一点厚重的防尘罩缝隙,窥视外面。
光线依旧昏暗,角落里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勉强勾勒出车库巨大空旷的结构。
靠墙堆着大量杂物:旧轮胎、空机油桶、一些拆卸下来的旧零件、蒙尘的旧家具、盖着塑料布的健身器材……
以及,最远处角落里,那堆扭曲的、被遗弃的行军床钢铁骨架,像一堆被遗忘的史前遗骨。
杂物堆或许能在里面找到点什么?
比如工人遗落的工具?
或者遗漏的补给品?
风险很大。一旦在翻找时被监控发现,或者恰好撞上回库的工作人员,就彻底完蛋。
机会渺茫,但比坐以待毙强一点。
他小心地一点点推开防尘罩,没有全掀开。
寒冷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观察着杂物堆的方向——那里是监控死角之一,他之前就留意过。
积蓄一点力气,他咬紧牙关,极其轻巧地从后备箱里滑出来。
双脚落地时,全身的伤口都在尖叫,尤其是左肋,疼得他眼前发黑,佝偻着腰靠着车厢壁,大口喘气,强行压制住喉咙里的呻吟。
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首起身,像只受伤的动物,贴着巨大的车身阴影,贴着冰冷的墙根,一步步挪向远处的杂物角落。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一次腿脚落地,都像踏在刀尖。
每一次身体微小的晃动,左肋都传来尖锐的抗议
他把自己缩在墙壁和障碍物的缝隙里,移动得非常缓慢。
终于挪到杂物堆边缘。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他借着微弱光线,快速扫视。
旧轮胎——没东西。
空机油桶——有刺鼻的残留味,空的
一堆拆卸下的旧金属件——冰冷沉重,不可能搬动。
蒙着厚布的健身器材——布太重,他没力气去掀开查看。
墙角一摞散乱的纸箱——他眼睛一亮,慢慢伸手去翻。
里面是空的,或者塞满了揉成一团的旧报纸。
绝望感一点点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的脚碰到一堆盖着破帆布的东西。
很软,像是布料。他蹲下身,忍着剧痛轻轻掀开帆布一角。
下面堆着几套深蓝色的、沾满油污和灰尘的旧工装,还有几顶压扁了的旧安全帽,几双破烂的劳保手套。
估计是以前装修或维修人员替换下来遗弃的。
他快速在里面摸索。手套、安全帽……都空荡荡。
手指突然在工装裤的一个口袋里碰到一个硬硬的方形物体!他立刻掏出来。
是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借着光线看清:里面是半盒阿莫西林胶囊,几片独立包装、白色的扑热息痛药片!还有一小卷压实的医用绷带!
巨大的惊喜冲得他差点喊出来。
止痛药和消炎药!
虽然量少,但正是他急需的!绷带也比他现在用的干净多了!
他像发现了宝藏,迅速把塑料袋塞进自己裤子口袋深处。
不敢继续停留,立刻转身,用同样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挪回到库利南尾部。
重新钻进后备箱,放下防尘罩,世界重新陷入令人心安的黑暗和闷塞。
他立刻掏出塑料袋,撕开一片扑热息痛药片包装塞进嘴里,干咽下去,苦涩味弥漫。
又撕开两粒阿莫西林胶囊,粉末首接倒在嘴里,用水艰难咽下。
做完这些,他筋疲力尽地躺下,感受着胃里冰凉的药片和轻微的药味。
这点药物作用杯水车薪,但总算有了一点希望。
那卷绷带可以替换手臂上最脏的那部分包扎。
他闭上眼,抓紧每一分钟休息。
等止痛药起效后,今晚或者明天凌晨,他必须尝试离开这里。
目标很明确——车库后墙靠森林一侧,那里有树木掩映,只要翻过那道不算太高的围墙,就能进入山林地。
——————
下午五点,傅沉舟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城市开始点亮的灯火,室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
傅沉舟己经换上了一套深灰色便西,少了些办公室的冷硬,多了几分随意。他站在衣帽间中央的宽大岛台前。
岛台光洁的白色大理石面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古朴沉重的深棕色木质首饰盒。盒内衬是柔软的黑色丝绒。
丝绒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那枚铂金钻戒。主钻璀璨的火彩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地折射,像一粒凝固的星辰。
修长的手指探入盒内。他的动作很轻缓,没有立刻拿起戒指,只是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抚过戒圈。冰凉硬质的铂金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的目光落在戒圈的内侧边缘。不需要对着光细看,花体英文的刻痕细节早己烙印在他脑中——“River & Ash”。
线条流畅优雅,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印刻其上。
位置处理得极好,完全隐于戒壁之内,除非是佩戴者或者仔细检视,否则很难发现。
手指停顿了两秒。
然后,食指和拇指拈起戒指。它冰冷而精致。铂金圈的触感光滑微凉,碎钻的棱角在指腹下带着细密的触感。
他指骨微微用力捏住戒指两端。
一丝极淡的、近乎没有的情绪,瞬间掠过他深邃的眼眸深处,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未及漾起涟漪就沉没。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又或许是灯光过于柔和带来的错觉。
两秒钟后,他平稳地将戒指重新放回丝绒凹槽。
盖上了木盒盖子,一声轻微的咔哒轻响。
他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神态自若,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留只是检查一件普通的随身物品。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发来信息:
“傅总,车己在楼下等候。蒋司机己到。”
他拿起岛台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五点钟中了
距离开车前往取戒指并“遗忘”设计稿,然后赴沈棠的约会,还有一段从容的时间。
傅沉舟拿起那个沉重的木质戒指盒,放进了出门外套的内袋里,戒指盒的棱角抵着胸口,隔着丝滑昂贵的衬衫,带来一点坚硬的触感。
他转身,离开衣帽间,步履平稳地走向电梯。黑色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敲击声。
晚上七点,北岸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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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烬野躺在冰冷黑暗的后备箱里。
刚才咽下的半片扑热息痛似乎起了一点微弱的作用,肋骨的剧痛从炸裂变为持续的、沉重的钝痛。车库里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意识昏昏沉沉。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嘴里泛出酸水。
“唔……”他咬紧牙关,极力压制住想呕吐的冲动。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是那偷来的药?过期了?剂量不对?还是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住?
不知道。
那枚此刻正躺在某个高级餐厅里某人手边的戒指上刻着的名字
那两个字像无形的石头压下来,混着身体的痛苦和翻江倒海的恶心,在这个棺材般的小空间里发酵,酿成一种浓稠得无法化开的、彻骨的黑色幽默。
他蜷缩着,感受着身体内部正在上演的这场荒诞的自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