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汁松茸带来的、那短暂却震撼的色彩与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终究会平息,潭水最终会重归寂静。但对于莉莉丝·深渊之裔·诺瓦而言,这枚石子本身却成为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一种全新的、名为“美味”的概念,在她那长久以来只有“生存所需”和“魔力补充”的认知版图上,凿开了一个缺口。
她不再满足于生肉与野果那寡淡或腥咸的滋味。那松茸带来的极致感官盛宴,让她第一次对“进食”本身产生了主动的、强烈的渴求。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生存,仅仅是为了……那种令人战栗的愉悦感。
于是,带着肩头那只同样懵懂却忠实的小煤球,莉莉丝开始了她漫无目的却又目标明确的旅程——寻找珍馐之旅。她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她无视地理的阻隔,对空间的概念也极为模糊。她只是循着冥冥中残留的松茸余香,或者仅仅是风吹来的、某种陌生的、的食物气息,便展开蝠翼,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去。
她的第一次“觅食”之旅,跨越了辽阔的海洋,最终落在了一片与之前所见的森林、王国都截然不同的土地上。这是一个多山的岛国,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涩与山林的清新。她降落在一座依山傍海、炊烟袅袅的城镇边缘,时间正是清晨。
一股极其的、温暖而复杂的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那是谷物烘烤的焦香、某种发酵物的微酸、新鲜海产的鲜甜、还有浓郁汤底混合着未知香料的馥郁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晨曲。这香气比她吃过的任何生肉野果都要丰富、温暖、充满“人气”。
莉莉丝循着香气,走向城镇。然而,她此刻的形象,实在与这座井然有序的东方城镇格格不入。
那件早己褴褛不堪的连衣裙,勉强蔽体,布满了破洞和污渍,边缘被荆棘和岩石磨得参差不齐。银色的长发虽然依旧美丽,却因长期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纠结,沾着草屑和尘土。苍白得过分的皮肤和那双缺乏生气的紫水晶眼眸,在晨曦中更显得诡异。尤其是她赤着双脚,踩在城镇边缘略显泥泞的地面上。
“站住!什么人?!” 一声带着警惕的低喝响起。
几名身穿深蓝色阵羽织、腰挎太刀、头戴阵笠的巡逻武士立刻发现了她。他们眼神锐利,训练有素地散开,隐隐将她围在中间,手按在刀柄上。这个国家正处在连绵的战乱之中,流民、间谍、甚至山匪都时有出现。眼前这个形貌古怪、衣衫破烂、眼神空洞的银发少女,怎么看都透着可疑。
“百夫长大人!” 一名武士朝着不远处喊道。
一名身材敦实、面容刚毅、留着短须的中年武士大步走来。他身上的阵羽织略显陈旧,却洗得干净,显示出一种刻板的严谨。他便是负责这片区域治安的百夫长。他审视着莉莉丝,眉头紧锁。少女的衣着和状态,确实像极了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孤儿。但她的肤色和发色太过奇异,眼神也过于……死寂,不像普通受惊的孩子。
“小姑娘,你从哪里来?家人呢?” 百夫长尽量放缓了声音,用带着地方口音的通用语问道。他示意手下放松警戒。
莉莉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又扭头看向香气飘来的方向——那是街边一家刚开张的早餐铺子,蒸笼冒着腾腾热气。她无法理解对方的问题,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
百夫长见状,对身边的武士低声吩咐了几句。武士们迅速散开,向周围的居民和商铺打听是否有谁家走失了这样一个特征明显的孩子,或者是否有关于她的流言。
调查结果很快汇总:无人认识这个少女。最近也没有听说哪个村落被战火波及,符合她特征的孤儿流落至此。她的出现,如同一个谜。
百夫长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对周围警惕的武士和询问都毫无反应的少女,再联想到她赤脚走在清晨的凉地上,心中那份属于军人的刚硬,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父亲的恻隐触动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在战火中失去了所有依靠、饱受惊吓以至于封闭了内心的可怜流浪儿。她那奇异的发色和肤色,或许只是遥远异邦血统的证明。
“唉……”百夫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常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他挥了挥手,示意武士们解除警戒。“可怜的孩子……看来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走到莉莉丝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他粗糙的大手,带着常年握刀的厚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一种生疏的温柔,轻轻拂开了莉莉丝额前沾着灰尘的银发。
“跟我回家吧,孩子。” 百夫长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这个动作,这份温度,这份带着责任的承诺……莉莉丝空洞的紫眸微微动了一下。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双同样会温柔抚摸她头发的手,那份同样不求回报的、固定给予的温暖。虽然依旧无法理解“家”的含义,但这种感觉……不坏。
她没有抗拒,任由百夫长牵起她冰凉的小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心。小煤球在她肩头的阴影里不安地动了动,最终选择安静地潜伏。
百夫长没有家人。他的妻子早些年病逝,唯一的儿子响应大名的征召,正在遥远的战场上厮杀,生死未卜。偌大的宅院,只有他一人居住,显得格外冷清。
回到家中,百夫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己积攒的微薄薪俸,亲自去市集给莉莉丝买了一套干净的、当地平民少女常穿的麻布衣裙——靛蓝色的上衣,深灰色的下袴(一种宽松的裤子),还有一双结实的草鞋。虽然材质粗糙,颜色也朴素,但至少干净整洁。
当莉莉丝换下那身破布,穿上这套崭新的衣服时,百夫长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洗去污垢的银发在脑后松松地束起,苍白的皮肤在朴素的衣物映衬下依旧显眼,但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少了几分野性?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孩子了。
“嗯,这样好多了。”百夫长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满意。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开始了。百夫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处理治安,巡查防务。莉莉丝则安静地待在家中,像一个真正的、过分安静的人偶。百夫长会给她带回来食物——通常是简单的饭团、腌菜、偶尔有些鱼干或味噌汤。这些食物对莉莉丝而言,仅仅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比生肉容易入口些,但远不及那蜜汁松茸带来的震撼。她默默地吃着,依旧沉默寡言,眼神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游离在外。
没有美食的强烈刺激,那被松茸短暂唤醒的色彩世界,似乎又渐渐褪色,回归了灰白的基调。但那份被百夫长给予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固定温暖,却如同一个微弱的锚点,让她漂泊的“存在”,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她只是静静地待着,像一株被移栽到陌生土壤的植物,默默地适应着。而寻找珍馐的念头,如同蛰伏的种子,深埋在她寂静的心底,等待着下一次被美味唤醒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