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购买

湿冷、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在肺叶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的沉重。少女蜷缩在囚室角落的泥泞中,像一块被遗忘的苍白石头。粗糙的麻绳早己在手腕上磨出深红的印记,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结痂,她却感觉不到那持续的钝痛。看守扔进来的硬面包像冰冷的石块,躺在污水中,她偶尔会机械地捡起一块,缓慢地咀嚼,干硬的面包屑刮擦着喉咙,再被几口冰凉的浊水送下。几天了?她混沌的脑海里没有清晰的时间概念,只有无尽重复的黑暗、滴答声和远处的惨叫。

令人费解的是,尽管食物粗劣匮乏,她的身体并未像其他囚室里的女孩那样迅速枯萎下去。那些少女的脸颊日渐凹陷,眼窝深陷,恐惧和饥饿抽干了她们的生气。而她的皮肤依旧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却不是病态的蜡黄或灰败。

这天,通道尽头传来不同于以往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钥匙串哗啦作响的刺耳噪音。一道油灯光晕粗暴地刺破她囚室的黑暗,铁栅门被猛地拉开,刮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一个满脸横肉、散发着汗臭和劣酒气味的看守,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粗鄙,一步跨了进来。

“嘿!起来,你这小木头疙瘩!”看守的大手像铁钳般抓住她纤细的上臂,几乎要把她整个提离地面。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反绑的手臂,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只是身体晃了晃,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看守拖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粗嘎地对着通道里喊,声音里满是得意和一种下流的戏谑:“妈的!老子还以为砸手里了!这么个不哭不闹的哑巴货,年纪又小,骨头都硌手,能卖给谁?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有口味刁钻的主儿看上这口!嘿嘿!算你小子命好,给老子出来!”

她被拖拽着,踉跄地穿过昏暗的通道。两旁囚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在栅栏后惊恐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好奇望着她。那些目光里有不解,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被挑起的、关于未知命运的恐惧。少女空洞的紫眸掠过那些瑟缩的身影,如同掠过冰冷的墙壁。

她被粗暴地推进一个稍大些的石室,这里似乎是看守们偶尔歇脚或处理“货物”的地方。空气中混杂着更浓的汗臭、血腥味和一种廉价的脂粉气。一个巨大的木盆放在中央,里面盛满了冰冷刺骨、漂浮着污垢的水。

“剥干净!”看守命令道。旁边两个粗壮的妇人立刻上前,动作毫无怜惜,像处理一件待洗的器物。她们粗糙的手指抓住她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布片,用力撕扯。布帛碎裂的声音在石室里格外清晰。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赤裸的、布满新旧淤痕和擦伤的躯体,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这更像是纯粹的生理反应,而非羞耻或恐惧。

紧接着,一瓢瓢冰冷彻骨的脏水,带着刺鼻的碱味,劈头盖脸地泼在她身上。水花西溅,冰冷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皮肤,激得她苍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身体本能地微微颤抖起来。泼水的人毫无章法,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倾倒的动作,冰冷的激流冲刷着她沾满污泥的银发、瘦弱的脊背、嶙峋的肋骨和纤细的腿脚。水珠顺着发梢、下巴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浑浊的小溪。她紧闭着双眼和嘴唇,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仿佛一尊被暴雨冲刷的石像,除了生理性的寒颤,再无其他反应。

粗暴的清洗结束后,那两个妇人抓起几块同样粗糙肮脏的破布,开始用力擦拭她身上的水珠。与其说是擦干,不如说是刮蹭。布料摩擦过皮肤,尤其是那些淤伤处,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她们的动作粗鲁,像是在打磨一件物品的表面。少女被推搡着转圈,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任凭她们用蛮力擦遍全身,苍白的皮肤被擦得发红,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擦干后,她被推到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比她稍大些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里紧紧攥着几支粗糙的画笔和一个劣质的胭脂盒。她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看着眼前这个被粗暴清洗过的银发女孩,如同看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

“发什么呆!快点给她弄弄!”看守不耐烦地呵斥。

惶恐的少女吓得一哆嗦,连忙颤抖着伸出手。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战栗,轻轻触碰上眼前这张毫无表情的、湿漉漉的苍白小脸。她拿起劣质的白粉,小心翼翼地、却又因为恐惧而动作僵硬地涂抹在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试图遮盖住皮肤下的青筋和那些淤痕。接着是胭脂,在两颊晕开两团极其生硬、如同画上去般的红晕。最后是嘴唇,用一支暗红色的、带着怪味的膏体,笨拙地涂抹在少女毫无血色的唇上。

整个过程中,被化妆的少女如同一个真正的木偶。她感受着冰凉颤抖的手指在脸上移动,感受着那些劣质化妆品附着在皮肤上的黏腻感,闻到那刺鼻的香精混合着恐惧汗液的味道。她的紫眸空洞地望着前方,穿透了眼前惶恐的少女,穿透了石室的墙壁,投向一片虚无。脸上的妆容艳丽而诡异,像戴上了一张廉价的面具,与她死寂的眼神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妆毕,一件相对“体面”的衣服被扔了过来。料子是粗糙的印花棉布,颜色俗艳,款式是廉价的仿宫廷风格,尺寸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妇人粗暴地给她套上,系上歪歪扭扭的带子。鲜艳俗丽的布料衬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和空洞的眼神,非但没有增添一丝生气,反而更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和荒诞。

“行了!带走!”看守满意地打量了一眼,仿佛在看一件包装完毕的货物。

她再次被粗鲁地推搡着,离开了那间充满冰冷和脂粉气的石室,穿过阴森的下水道通道。这一次,不是走向更深的地牢,而是向着上方,向着有微弱天光透入的出口。通道尽头,一扇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门外停着一辆封闭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马车。车厢看起来结实而沉闷。看守打开车门,里面是简陋的木质座椅,铺着同样廉价的、洗得发白的布垫。她被一把推了进去,身体重重撞在硬木椅背上。车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空气。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压抑的昏暗,只有门缝和极小的车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

马车微微一沉,大概是车夫坐了上来。紧接着,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炸响——“啪!”

“驾!”

车轮开始滚动,碾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咕隆”声。车厢随之摇晃起来,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冰冷的厢壁。身下粗糙的布垫摩擦着新换上的、同样廉价的衣服。

马车驶离了那阴秽的巢穴,驶入了外面未知的世界。车轮声规律地响着,像某种无情的计时器,宣告着一段黑暗的结束,和另一段未知黑暗的开始。少女蜷缩在昏暗车厢的角落,身上是俗艳的衣裙,脸上是拙劣的妆容,手腕上是深陷皮肉的绳痕。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在晃动的阴影里,依旧空无一物,深不见底,如同两口结冰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也盛不下任何情绪。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车轮碾过道路,驶向命运的下一个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