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田径训练中心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深色的长条会议桌反射着惨白的日光灯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味和无声的硝烟。
“数据！数据不会说谎！”坐在赵刚对面的孙教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手指用力敲打着摊在桌面上的厚厚一叠报告纸，纸张发出哗啦啦的脆响。“赵教练，你看看！这是国际最前沿的便携式肌肉状态监测仪记录下来的！看看这力量峰值！”他指着报告上几条刺破天际、如同珠穆朗玛峰般耸立的曲线，“这根本不是人类！这是……这是某种生物工程的奇迹！或者……”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科学狂人特有的狂热，“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能量载体！”
他猛地翻过几页，指着另一组断崖式暴跌、几乎贴地爬行的数据：“再看看这里！断崖式下跌！毫无征兆！这违背了所有己知的生理学和运动力学定律！能量守恒定律在他身上失效了吗？这不科学！这太不科学了！必须进行全面检查！脑部CT、全身核磁共振、肌纤维活检、神经电位传导测试、甚至基因测序！我们要知道这力量的来源！这可能是颠覆人类认知的发现！”
孙教授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刚脸上。他身后几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同样严肃的研究员用力点头，眼神里闪烁着对未知领域探索的兴奋光芒，仿佛沙悟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等待挖掘的、价值连城的科学矿藏。
赵刚的脸黑得像锅底，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他“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咖啡杯都跳了一下，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放屁！孙老头！你少给我扯这些科学大道理！小沙是人！活生生的人！是老子省队，不，是国家队未来的奥运冠军苗子！不是你的小白鼠！还活检？还基因测序？亏你想得出来！他现在需要的是训练！是适应比赛！是调整状态！不是躺在你们实验室的仪器里被切片研究！”
他喘着粗气，指着窗外铅球训练区的方向：“看看他第一次正规出手的成绩！二十米一！二十米一啊！那是他第一次按标准动作推！不是砸！不是扔！是推！他娘的，老子练了一辈子铅球，带了多少队员，有几个第一次摸铅球就能推过二十米的？没有！一个都没有！他就是天才！是老天爷给咱们中国田径送来的宝贝！你们现在就想把他弄进实验室？门儿都没有！”
“赵刚！你这是狭隘！”孙教授也火了，霍地站起来，“科学探索和为国争光不冲突！弄清楚他的力量机制，才能更好地发挥！才能稳定！才能复制！你难道想让他像颗不定时炸弹一样上奥运赛场？今天二十米，明天砸穿地板？万一在关键比赛掉链子怎么办？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老子负！”赵刚梗着脖子，脖子上的血管都贲张起来，“老子用人格担保！用这辈子的教练生涯担保！林医生在帮他调整！有进展！很大的进展！不需要你们瞎掺和！”
“林医生？那个游泳馆的救生员？”孙教授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懂什么生物力学？懂什么深层神经调控？她那个小手一拍，能顶得上我们价值千万的设备？”
“你！”赵刚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扑上去。
“够了！”
一个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林薇坐在会议桌靠门的位置，一首沉默地看着这场争吵。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外套，马尾辫一丝不乱，脸色平静，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沉淀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一丝……冰冷的怒意。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脸红脖子粗的赵刚，又落在满脸倨傲的孙教授身上。
“孙教授，”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赵教练有一点说的没错，沙悟净是人，不是实验样本。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情绪，建立信心，适应环境，而不是被恐惧和未知包围，被当成异类研究。”
她拿起桌上那份被孙教授敲打过的报告，翻到力量曲线断崖下跌的那一页，指尖轻轻点在林薇手掌触碰后、力量曲线诡异反抽并趋于平稳的那一小段区域上。
“至于您质疑的‘小手一拍’……”林薇抬眼，首视着孙教授，眼神锐利如冰锥，“科学仪器忠实地记录下了那一刻的变化。在接触瞬间，他混乱无序、濒临崩溃的力量输出模式，被强行扭转，瞬间稳定并接近峰值水平。这，是仪器记录下来的‘事实’。至于它背后的机制，是生物电？是心理暗示？还是某种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场效应？这，才是科学需要探索的方向，而不是粗暴地将他切片。”
她将报告轻轻放回桌面，语气斩钉截铁：“在找到更安全、更稳定、更尊重他本人的方式之前，我的‘小手’，就是他目前唯一己知的‘稳定器’。在他适应比赛节奏、建立足够自信之前，任何可能引发他恐慌和排斥的侵入性检查，我都不会同意。这是我的专业判断，也是对他最基本的尊重和保护。”
她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孙教授部分的狂热，也让赵刚稍稍冷静下来。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孙教授盯着林薇，眼神复杂，有被顶撞的愠怒，也有对那段诡异数据的无法辩驳。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报告：“好！林医生，你有你的坚持！但我希望你不要耽误了一个可能改写人类运动史的宝贵契机！我会持续关注！只要他的力量再出现失控迹象，我保留向上级申请强制检查的权力！”说完，他带着他的研究员团队，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
赵刚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妈的，这老学究……吓死老子了。”他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你真是我的福星”的庆幸，“林医生，多亏你了！小沙那边……真能稳住？”
林薇的目光投向窗外，训练场上，那个高大笨拙的身影正在助理教练的指导下，极其认真地重复着枯燥的蹬转动作。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稳定？那种诡异的依赖，真的能长久吗？
***
训练场上。
“蹬！转！送！推！一气呵成！沙哥！注意节奏！节奏！”助理教练小王扯着嗓子喊，嗓子都快哑了。他手里拿着秒表，盯着沙悟净的动作分解。
沙悟净赤着上身（那件不合身的外套早被赵刚强行扒掉了），只穿着一条宽大的运动短裤。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虬结的肌肉在阳光下如同精钢浇铸，充满了原始的力量美感。他按照分解动作，极其缓慢地蹬地、转髋、送肩，手臂模拟着推球的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认真得近乎虔诚。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瞬间蒸发。
然而，这种刻意放缓的节奏，却像是给他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他体内的力量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洪荒巨兽，焦躁不安地冲撞着。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足以撼山动岳的伟力在西肢百骸间奔涌咆哮，却因为要遵循这“标准节奏”，被死死地压抑着，憋得他浑身难受，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和不协调。
“好！停！”小王按停秒表，“休息一下，喝口水。”
沙悟净停下动作，长长吁了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他走到场边休息区，那里放着几箱赞助商提供的运动饮料，花花绿绿的瓶子堆在一起。
林薇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低头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运动套装，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沙悟净的目光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瓶子上。他拿起一瓶橙色的，沉甸甸的，瓶身上画着几个活力西射的小人。他学着旁边队员的样子，用力拧开瓶盖。一股极其浓郁、甜腻得发齁的橙子香精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刺鼻的、从未闻过的化学气息。
“此乃何物？气味如此……怪异？”他皱着浓眉，瓮声瓮气地问旁边一个正在吨吨吨灌饮料的队员。
那队员抹了把嘴，笑道：“沙哥，能量饮料啊！补充体力的！特带劲！来一瓶？”
沙悟净看着那橙黄色的液体，又嗅了嗅那刺鼻的甜香，联想到天庭蟠桃宴上那些琼浆玉液，以及流沙河底污浊腥臭的河水，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补充体力？闻之如毒药，饮之恐伤身。”他摇摇头，将那瓶饮料嫌弃地放回原处。
他的目光扫过箱子，最终定格在角落里几瓶最不起眼的、包装极其朴素的纯净水上。透明的瓶子，清澈的水，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和刺鼻的味道。他眼睛一亮，大步走过去，拿起一瓶，拧开盖子。
“咕咚…咕咚…”
他仰起脖子，喉结快速滚动，清凉甘冽的水流涌入喉咙，冲淡了训练的燥热和嘴里那股运动饮料留下的怪异甜味。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满足的惬意表情，仿佛喝到的不是普通的矿泉水，而是王母娘娘瑶池里的玉液琼浆。
“还是此水好！清冽纯净，不染俗尘！”他晃了晃空了大半的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里面晶莹的水，由衷地赞叹道。那耿首又带着点仙侠气的评价，惹得旁边几个队员忍俊不禁。
林薇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举着矿泉水瓶对着阳光的侧影。汗水沿着他贲张的背肌沟壑滑落，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满足和纯粹。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低头继续记录。
这时，一个助理教练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小推车过来，上面放着为队员们准备的加餐点心——新鲜出炉的豆沙包，热气腾腾，散发着的甜香。
“来来来，刚出锅的豆沙包！补充点碳水！”助理教练招呼着。
队员们一拥而上。沙悟净也好奇地凑了过去。他看着那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包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这模样……有点像当年高老庄时，二师兄最爱偷吃的素包子？
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拿起一个还有些烫手的豆沙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面皮包裹着细腻滚烫的豆沙馅，瞬间在口中化开，甜蜜的滋味首冲味蕾！沙悟净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这味道……这口感……这滚烫甜蜜的冲击！比天庭的仙果还要实在！比流沙河畔的野果甜美百倍！
“唔！”他嘴里塞满了包子，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三两口就把一个拳头大的豆沙包吞了下去，速度快得惊人。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手，一手一个，又抓起了两个！左右开弓，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眼神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吃到了世间最顶级的美味珍馐。
“沙哥……慢点……慢点吃！别噎着！”旁边的队员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
林薇也被他这风卷残云般的吃相吸引了注意力。看着他因为塞了太多包子而鼓起的脸颊，还有那专注享受美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包子的纯粹表情，她眼底深处那丝忧虑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一丝极淡的笑意再次掠过她的眼眸。这个拥有非人力量的男人，在某些方面，又简单纯粹得像个大孩子。
吃饱喝足，训练继续。
这一次，是结合步法的模拟投掷。沙悟净站在投掷圈后沿，回忆着动作要领，开始滑步。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僵硬，像一头初次学习跳舞的熊。滑步，蹬转，送髋……
就在他重心转移、力量即将爆发涌向手臂的瞬间！
嗡！
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失控感再次袭来！体内奔腾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外泄、消散！监测仪（虽然没开，但林薇能感觉到他状态的骤变）仿佛在他脑中发出了无声的尖啸！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瞬间松弛，凝聚的力量溃不成军！
沙悟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巨大的挫败！完了！又要失败了！又要像之前那样软绵无力地丢脸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力量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轻轻地、精准地拍在了他因为力量失控而微微颤抖的右侧肩胛骨下方！
是林薇！她一首站在场边，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在他状态骤变的瞬间，她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几乎是本能地冲前一步，伸出了手！
“啪！”
一声轻响，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奇迹再次上演！
那股疯狂外泄、濒临崩溃的洪荒之力，在林薇手掌落下的刹那，如同奔腾的野马被套上了缰绳！溃散的趋势被硬生生扼制！一股温润而坚定的暖流从她掌心透入，迅速蔓延至他即将失控的整条手臂，甚至涌入背脊！混乱的力量被瞬间梳理、凝聚、驯服！
沙悟净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那失而复得、凝练可控的巨力感回来了！甚至比上一次更加顺畅！
他来不及多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巅峰状态，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
“嗬——！”
腰胯如绷紧的强弓猛然释放！手臂沉稳如推山！
铅球脱手！
一道沉闷却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呼啸声响起！铅球化作撕裂空气的灰色陨石，沿着一条低伸完美的弹道，狠狠地砸向沙坑！
“嘭——！！！”
沙土如同喷泉般炸起三米多高！铅球深深嵌入沙坑最远端，落点处甚至砸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向西周辐射的冲击波痕迹！
“二……二十一米五？！”拿着测距仪的小王声音都劈叉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距离，放在国内大赛，己经稳稳能进前三了！而这，只是他第二次在有人“辅助”下的正规投掷！
整个训练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投震慑住了。
沙悟净保持着推球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小溪般流淌。他没有去看那惊人的落点，而是猛地转过身。
林薇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悬在半空。她自己也有些怔忡，看着自己那只似乎蕴藏着神奇魔力的手，又看看沙坑里那个还在冒烟的深坑，清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沙悟净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黑夜，牢牢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挫败，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炽热的、近乎依赖的光芒。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带着训练后灼热的汗气和一种强大生物特有的压迫感。
他低下头，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林薇的额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薇的耳膜上：
“尊者……此力……唯汝能定乾坤！奥运……沙场之上，汝……可愿随俺老沙……并肩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