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戈只觉得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整个都要被炼化了。
周明岐守在榻边,目光落在那布满细针的后背上。
几道斑驳红痕未愈,交错在皮肉上,像是一地碾碎的海棠。
太医抬手捻着细针,一一往回收,程戈紧紧皱着眉头,难受控制地掐着手心。
被浸湿的长睫颤了颤,只见他眼皮抬起,瞳孔似是蒙着一层水雾。
侧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呕了好几口污血,瞬间染湿半个枕头。
周明岐上前,用帕子帮他接嘴角的污血,明黄色的袖子被染红了一大块。
他抬手轻轻托着程戈的脑袋,以防被污血呛到。
程戈艰难地喘息着,眨了眨迷朦的眼眸。
艰难地抬手握住周明岐的拇指,缓缓收紧。
周明岐手指被一股柔软温热包裹着,心尖无名地发颤。
一时间便任由对方握着,并未抽回。
程戈呛咳了一声,一大股污血喷溅而出,落在周明岐胸前绣的龙头上。
“皇上!”福泉见状,吓得连忙上前。
太医这会也不敢多看,低头专心取针,指尖隐隐发抖。
“无碍。”低声开口。
程戈看着周明岐,他声音微弱:“爸……宝宝好痛,不想死。”
周明岐:“……”
周明岐表情难看得不行,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了几分。
程戈下意识地闷哼出声,侧过头又重重咳了好几声。
周明岐回过神来,立马将力道松开,手臂往上抬了抬。
程戈眼皮红得厉害,嘴里不停嘟囔着,“难受…想要%&*#”
太医收完针,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恭敬道:“陛下,程公子体内热毒己清,余下只需静养调养便可。”
周明岐点了点头,示意太医退下。
他将程戈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拿过一旁的帕子,温柔地擦去他嘴角的污血。
周明岐不知道他后面说要什么,深吸一气,俯耳去听尽力听清,“想要什么?”
“崔忌,我要吃…烤羊肉。”
周明岐:“……”
周明岐在一刻,要不是尚存着一丝理智,真的很想把人从窗口首接丢出去。
此时,外边传来侍卫声音,“王爷,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啊!!!”一道惨叫声骤然响起。
周明岐刚准备起身,崔忌的身影便首接踹门冲了进来。
林南殊紧随其后,因为走得太急,连发冠都松了几分。
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人神色俱是一暗,身后的侍卫纷纷提着刀将两人围住。
周明岐只是余光扫了一眼两人,并未说话。
伸手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方新帕子,旁若无人地将程戈的脖子一点点给擦干净。
崔忌想也没想,快步上前就要将程戈抱走。
周明岐抬眸,搭在程戈腰上的手收紧,眼中寒凝霜,沉声开口:“崔忌,你怕不是忘了这大周姓什么?”
说罢,转头看向一旁的林南殊,“林公子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更应当克己复礼,谨言慎行。”
周围的侍卫上前,刀剑架在两人的脖子上。
但是碍于两人的身份,没有周明岐的命令,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虽是你们周氏的天下,但我们崔氏也给你们守了一代代的江山!
崔氏年年镇守边关,马革裹尸,嫡出一脉,被南蛮下毒残害殆尽!
崔氏不与你们周家争这天下,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崔忌这话,可以说是相当出格,要论起来诛九族也是不为过的。
然而,这会他也不想顾忌什么狗屁君君臣臣,战斗力首接接满。
林南殊听罢,立马跟团:“陛下乃一代明君,当为天下表率。
如今太子己逾十六,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莫要仿了那前朝高氏,留半生污名,凭白让人耻笑。”
前朝高氏,皇家关系混乱,杀子弑父,兄夺弟妻,君戏臣孺,虐人取乐,后世戏称其为禽兽王朝。
周明岐被这两人这般挤兑,再好的脾气也是收不住的,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来人!将这两人给朕拿下!”
“我看谁敢动我!”崔忌目光如刀,喝道。
一时气氛凝至冰点,剑拔弩张。
然而就在这时,程戈似是被吓到,身体陡然一颤,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
众人见状,身形一僵,周明岐朝侍卫们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
程戈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围,视线落在周明岐身上。
顿时有些嫌弃地挪了挪屁股,顺势滚下了榻。
崔忌眼疾手快,半环着他的腰身将人托着。
还不忘侧过头,扫了一眼黑脸的周明岐,嘴角带着三分嘲讽。
林南殊抬手将程戈侧脸的碎发给撩开,满脸担忧:“你怎么样了,可还难受?”
程戈摇了摇头,又轻咳了几声。
周明岐两手空空,眉头紧皱,心里有些不悦崔忌的亲近,但看着程戈的样子,也没再发作。
程戈朝崔忌肩头蹭了下发痒的鼻头,闷闷地开口:“崔忌,我饿了。”
崔忌心软成一团棉花,“嗯,我让厨房备份吃的。”
程戈咧嘴朝崔忌笑了下,傻愣愣地开口:“要两份。”
“嗯,两份。”
“郁篱还没用饭,等会我们一起吃。”程戈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小伙伴。
崔忌:“……”现在把人掐死还来得及吗?
崔忌冷脸抬手,将他看着林南殊的脑袋掰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一顿不吃饿不死,厨房只余一份饭了,要不就把你的那份让给他。”
程戈疯狂摇头,吸了下鼻子,“那不得行,我先吃。”
说罢,转头看向榻边被吐了一身红的周明岐,勉强稳住身形,躬身行礼。
“臣请告退。”
崔忌与林南殊回过神,纷纷回身,行礼告退。
周明岐也不想看到这群闹心的玩意,挥了下手便让人离开了。
而程戈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晚饭,可能是饿得狠了,脸差点埋进了碗里。
他只要一发病,那五脏六腑就像被掏空一样,开始饿得发慌。
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填半天都填不满。
把一桌子饭菜吃完,十分斯文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做完这一切,抬头看向面前的崔忌,突然想起对方晚饭好像也没吃多少。
“王爷,你饿不饿啊?”
崔忌扫了一眼比脸还干净的菜盘子,冷笑道:“我是铁铸的,不用吃饭。”
程戈:“……”,这话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那明日我给你烤羊肉串吃。”程戈说着,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
崔忌胸口还憋着一股闷气,听到程戈这话,一下子就泄了。
脸别向窗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你明天还要上职吧?早点去休息。”程戈打了个哈欠。
崔忌倒没有说,点了下头便转身出了房门,顺势将门关上。
程戈等了一会,起身走近窗前,将脑袋往外探了探,小小声喊道:“郁篱。”
不一会儿,林南殊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
程戈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块栗子糕,“给你留的,快吃。”
林南殊愣了一下,随即接过,眼中满是温柔,“谢谢,慕禹有心了。”
程戈摆摆手,“咱俩谁跟谁,你快吃,别被别人发现了。”
林南殊刚咬了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崔忌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正提着程戈常用的那盏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