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石虎的怒吼惊醒了他,殿内三十余羯族权贵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他身上,右首的羯族大单于石勒正在擦拭弯刀,刀刃上还沾着刚才被处决武士的血。
林默忽然意识到,此刻或许他真的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回到了五胡乱华时代,而自己也真的成了林默,这是穿越?还是重生?林默不得而知,但是他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刚才握着羊骨的手,正无意识地摆出乞活军秘传的杀招“断喉式”—— 那是父亲临死前塞在他手里的、汉人最后的保命绝技。
“回祖父的话,”林默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震惊与狂喜,将羊骨轻轻放在青铜食案上,指腹擦过案角雕刻的羯族图腾,“儿臣在想,今年秋收后若再征十万汉奴修石虎台,怕是要激起民变。”
殿内突然死寂。石勒的弯刀擦出刺耳的金属声,石虎咀嚼的动作顿住,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危险的光:“我羯族铁骑踏平中原时,这些两脚羊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 —— 石闵,你最近很关心汉人?”
喉间泛起腥甜,林默知道自己触到了禁忌。
前世查阅资料时记下的内容此刻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他清楚地记得史书上记载的石虎暴行:邺城郊外的“尸山”上,十万汉女的白骨正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襄国的护城河被汉人血液染红,连羯族战马都拒绝饮水……
而现在,他的掌心正贴着食案下暗刻的“杀胡”二字,那是父亲当年随乞活军潜入羯宫时留下的血誓。
“儿臣只是担心,若汉奴死伤过多,来年春耕便无人耕种。” 林默忽然抬头,首视石虎眼中的猜忌,“祖父难道忘了,去年冬天是靠汉奴挖来的草根,才让羯族大军熬过雪灾?”
这话触到了石虎的痛处。
去年羯族大军征讨鲜卑大败而归,若非林默暗中调遣汉奴在太行山开辟粮道,三十万羯兵早己冻死在雪原。
石虎抹了把嘴,肥厚的手掌拍在林默肩上:“还是闵儿贴心。明去邺城粮仓,清点汉奴数目 —— 若敢有藏私……” 他忽然攥紧林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你父亲当年背叛本王时,可是被剁成了肉酱喂狼。”
剧痛中,林默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心跳声,那是属于林默的、在十七层天台坠落时停止的心跳。
此刻却在这具十七岁的躯体里,跳得前所未有的剧烈。当石虎松开手的瞬间,他看见殿外廊柱下,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汉人少女正提着食盒走过,发间别着的,正是母亲临终前送他的、那朵用碎布缝的白玉兰。
邺城粮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时,林默的鞋底碾碎了三只啃食仓粮的老鼠。
三十七名负责看押汉奴的羯族士兵正在屋檐下赌钱,骰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混着汉人苦力的呻吟。
“石将军来了!”一名羯兵点头哈腰地跑来,腰间挂着的汉人左耳坠子晃出细碎的血光,“今日新送来两千晋奴,全是从兖州抢来的青壮……”
话没说完,林默的马鞭己抽在他脸上。羯兵捂着脸跪倒在地,其他士兵立刻手按刀柄,却在看见林默胸前的“石”字玉佩时僵住 —— 那是石虎亲赐的 “杀奴令”,持此玉佩者可先斩后奏。
“本将军要查的是去年囤积的粟米,” 林默策马走向粮仓深处,余光扫过墙角缩成一团的汉奴,其中一个少年腰间系着半块残破的乞活军腰牌,“谁让你们私自抓捕青壮?兖州今年蝗灾,汉奴死绝了谁来种地?”
羯兵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林默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地面上的血渍 —— 那是昨夜被处决的汉奴留下的,他们的罪名是 “偷藏半升粟米”。粮仓最深处的木笼里,蜷缩着三十多个汉家女子,最小的不过七八岁,衣襟上都别着用仓中碎布做的白花,像极了母亲坟前的白玉兰。
“打开。”林默指着木笼。
“将军,这些都是献给石虎台修建者的……” 带队的羯族百夫长刚开口,便被林默一脚踹在胸口。
金属笼门打开的瞬间,腐臭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濒死的女子突然抓住林默的脚踝,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他胸前的玉佩:“求…… 求石将军,放过我女儿……”
她的手掌上,刺着乞活军特有的 “汉” 字血印。林默忽然想起查阅资料时了解到的乞活军的故事,想起父亲临终前在他掌心刺下的印记。他蹲下身,解开披风盖在女子身上,指尖掠过她颈间的勒痕 —— 那是羯兵用弓弦留下的侮辱。
“带她们去后堂休息,” 林默站起身,声音平稳得可怕,“若再让本将军看见汉女被关木笼,你们的脖子就挂在这粮仓门口。”
羯兵们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抬走木笼。林默独自走进粮仓最深处,借着缝隙透入的月光,看见墙面上用指甲刻着无数血字:“乞活军万岁”“汉人不可辱”“杀羯狗”…… 其中最新的字迹还在渗血,写的是:“石闵是汉贼!”
指尖抚过那些歪斜的笔画,林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转身便是寒光一闪,他本能地侧身避过,腰间佩刀己出鞘 —— 却在看见对方手中握着的、半朵残破的白玉兰时,如遭雷击。
“你是冉瞻将军的儿子!”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中的白花正是用父亲当年的旧战袍缝的,“我娘说,乞活军的后人脖子后面都有颗朱砂痣……”
林默忽然摸到后颈的凸起,那是属于林默的胎记,此刻却成了认祖归宗的印记。少女从怀中掏出半块断刃,刀柄上刻着 “冉” 字 —— 正是父亲当年的佩刀残片。
远处传来羯兵的脚步声,少女突然跪下:“求你救救这些汉人,石虎要把他们全送去石虎台当人彘!”
粮仓外突然响起号角声,三长两短,这是羯族大军回城的信号。林默握紧断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在医院看着母亲痛苦模样的画面突然与眼前汉奴的惨状重叠。
当第一个羯兵掀开门帘时,他听见自己用羯语冷声下令:“把所有汉奴按户籍造册,明日随本将军回羯宫。”
转身时,他忽然对少女低语,“告诉乞活军,三日后月黑风高,邺城西门见。”
少女眼中闪过希望,而林默知道,属于林默的人生己经坠落在十七层的雨夜,现在站在粮仓里的,是背负着汉人血仇的冉闵 —— 那个即将让整个羯族颤抖的名字,正从历史的阴影里,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