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门夜会

邺城西门的夜色浓稠如墨,厚重的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城墙上的青铜兽首灯台在夜风中明明灭灭,黯淡的光芒被乌云吞噬,只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碎影。林默裹紧披风,独自踏上十八级青石板台阶,寒意顺着石板缝隙渗上来,透过靴底,如同冰冷的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脚心。

石阶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黑红。

林默知道,这是昨日被羯族士兵处决的汉人留下的。他的思绪不禁回到前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那些关于五胡乱华时期汉人悲惨遭遇的记载,此刻如潮水般涌现在脑海中。

而如今,他就置身于这黑暗的时代,肩负着改变历史的重任。

“吱呀 ——”西侧角楼传来木轴转动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女墙,落地时动作轻盈,却还是惊起了墙角的枯叶。

林默的手瞬间按在剑柄上,身体紧绷,眼神警惕地注视着来者。

当他看清对方腰间晃动的青铜腰牌时,心中的戒备才稍稍放松 —— 那是乞活军特有的“生”字令,半片残叶的图案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仿佛在诉说着汉人不屈的抗争精神。

“石将军深夜召见,不怕石虎的耳目?”为首之人掀开斗笠,露出左脸三道横贯颧骨的刀疤,宛如三条狰狞的蜈蚣。

他正是乞活军左校尉王霸,说话时喉间带着沙哑的痰音,显然当年被羯兵割喉后虽侥幸活命,声带却己严重受损。

他的眼神中充满警惕,上下打量着林默,似乎在判断这位羯族政权中的 “石将军” 是否真的可信。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另外两人。

右首的少年腰佩短刀,刀柄缠着汉人女子常用的丝绦,应是负责传令的斥候,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己在这乱世中学会了战斗;左首的老者背着漆木药箱,箱角刻着 “医” 字,应是随军医师,他佝偻的身躯仿佛承载着太多的苦难与沧桑。

三人衣襟内侧都绣着半朵白玉兰,与粮仓少女手中的一模一样,这是汉人间隐秘的联络暗号,也是他们对未来的一丝希望寄托。

“王校尉可记得,”林默忽然用乞活军暗语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建武三年冬,乞活军在太行山断粮七日,是哪位小将军冒死潜入羯营,用二十枚火折换得三袋粟米?”

王霸浑身一震,刀疤纵横的脸在月光下泛起潮红,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激动。

“是... 是冉瞻将军的公子,当时您才十二岁,却敢用兽皮裹着燃烧的火折,从悬崖滑入羯营马厩...”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险的时刻。突然,他顿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后颈,“您后颈的朱砂痣... 真的是您?”

林默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前世记忆的感慨,又有对眼前局势的忧虑。

他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是我。如今汉人在羯族的压迫下生不如死,我身为冉瞻之子,怎能坐视不管。但我们必须谨慎行事,石虎老奸巨猾,稍有不慎,我们都将万劫不复。”

“将军可知,” 王霸压低声音,喉间痰音滚动,“当年司马腾兵败后,乞活军被石勒收编,我等虽在羯营,却始终未忘汉家血脉。

如今听闻将军暗中联络汉人,我等才冒险前来。”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下的黑影,“邺城内羯族暗哨密布,我等能避开耳目至此,己是万幸。”

林默微微颔首,心中暗忖:乞活军本是西晋官方组织的流民武装,如今却沦为羯族爪牙,实乃汉人之痛。

他望向少年斥候腰间的短刀,刀鞘上刻着“乞活”二字,斑驳的痕迹诉说着这支军队的沧桑。

“王校尉,”林默沉声道,“石虎修石虎台,征调十万汉奴,其中青壮被挑去做‘人彘’,此事你可曾听闻?”

王霸的刀疤剧烈抽搐,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岂止听闻,” 他咬牙道,“我等曾亲眼目睹羯兵将汉奴西肢斩断,挖去双目,活埋于地基之中。

那些惨呼声,至今仍在耳边回荡。”老者突然剧烈咳嗽,从袖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炊饼,饼上还沾着泥土。“这是从汉奴手中接的,” 他声音哽咽,“他们说现在连麦麸都吃不上,每天只能喝混着木屑的泔水。”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在工地吃烂菜叶的记忆与眼前景象重叠,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忽然想起历史课上老师说过,冉闵发布杀胡令后,各地汉人响应,仅邺都城内就有二十万汉人投靠,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乞活军的一支小队。

但他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夜风呼啸,掀起城楼上的羯族狼旗,猎猎声响中,林默解开领口,露出后颈那粒豌豆大小的红痣。

老者突然跪地,从药箱底层掏出半幅残破的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太行山地形图,图角绣着的“冉”字己褪色大半,却依然清晰可辨。

“这是当年冉将军临终前交予卑职的,”老者声音哽咽,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绢帛上,“他说若有后人见此图,须以命相护。”

林默接过绢帛,指尖触到父亲当年的血手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不禁

前世在历史资料中,他只知道乞活军是汉人最后的武装力量,却从未想过这些在羯族铁蹄下挣扎的汉子,竟将忠勇刻进了每一寸衣帛。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带领汉人走出这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