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醒的暴君与迟来的悔悟

“呃……”那声微弱如游丝般的呻吟,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出租屋内令人窒息的凝固空气。

沙发上,厉司爵紧锁如铁疙瘩般的眉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缝隙。虽然双眼依旧紧闭,但笼罩在他脸上那股令人心悸的灰败死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散,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他惨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苏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随着他气息的平稳而终于松弛下来。她收回点在厉司爵穴位上的手指,指尖因为高度专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抬手随意抹去,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利落。她看着沙发上依旧昏迷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恨意如同冰封的河面,未曾消融半分,但冰面之下,却翻涌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医者救回生命后的本能释然和一丝……疲惫。她终究还是出手了。为了孩子,也为了那点该死的、刻在骨子里的职业道德。

“爹地……”甜甜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小声音响起,充满了担忧和渴望。她被张阿姨紧紧抱着,小身体却不安分地扭动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发上那个“救”过来的男人。血脉里天然的亲近感,让她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对“爹地”醒来的期盼。

苏晚心头一紧,迅速站起身,挡在孩子们和沙发之间,隔绝了他们的视线。她不能让孩子们靠近,至少现在不能。“张姐,带孩子们去里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却掩不住一丝疲惫的沙哑。

“妈咪……”甜甜委屈地扁着嘴,还想挣扎。

“听话!”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严厉。甜甜被吓住了,小嘴一瘪,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闹。张阿姨连忙抱着她,拉着同样被吓到的子砚,又看了一眼异常沉默、眼神复杂地盯着厉司爵的子墨,“墨墨,跟阿姨进去。”

子墨抿了抿唇,小脸上满是挣扎,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昏迷的男人,才默默地跟着张阿姨走进了狭小的里屋。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内只剩下苏晚、林助理、保镖,以及昏迷的厉司爵。空气再次变得压抑。

林助理“噗通”一声跪在苏晚面前,不是哀求,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畏:“苏小姐!大恩不言谢!林峰这辈子记下了!厉总他……”他看了一眼厉司爵,声音哽咽,“厉总他这头痛是老毛病了,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凶险,国内外顶尖专家都束手无策!今天要不是您……后果不堪设想!” 他亲眼见证了苏晚两次起死回生的手段,此刻在他心中,苏晚己然是深不可测的神医!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带来的身份震撼,此刻在救命之恩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苏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没有看林助理,声音冷淡:“我只是不想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他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只是暂时。这次的发作非常凶险,他的脑部血管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有轻微渗血的可能。需要静养,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亲子鉴定报告,眼神更冷,“等他醒了,立刻带他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出现在我和孩子面前。”

林助理心头一凛,连忙应道:“是!是!苏小姐放心!等厉总情况稳定,我们立刻离开!绝不敢再打扰您和少爷小姐!”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散落的报告,如同捧着烫手山芋。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厉司爵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完全舒展开来,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他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眉宇间那份疲惫和脆弱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

厉司爵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重的水汽。刺目的灯光让他下意识地想闭眼,却牵动了额角残留的、如同钝器敲击般的闷痛,让他闷哼出声。

“呃……”声音嘶哑干涩。

“厉总!您醒了?!”林助理惊喜万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厉司爵的瞳孔缓慢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出租屋那斑驳泛黄、布满裂纹的天花板。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剧烈的头痛虽然消退了大半,但残留的沉重感和眩晕感依旧强烈,西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力。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苏晚那充满厌恶和抗拒的眼神,以及那份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带来的巨大冲击……然后,就是撕裂脑髓般的剧痛和彻底的黑暗……

他尝试着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周围。破旧的家具,冰冷的水泥地,还有……那个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身影单薄却挺得笔首的女人——苏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她的恨意,她的抗拒,她的那句“滚”,还有……那份证明了他和孩子们血脉相连的报告!以及,那将他彻底击垮的剧痛和黑暗……

“苏……”他艰难地开口,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苏晚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深不见底,平静得可怕。她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虚弱地躺在她的旧沙发上,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与她无关的病人。

“你醒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陈述着一个事实,“林助理,他醒了,你们可以走了。”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厉司爵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尽快清走的麻烦。

厉司爵被她眼中那彻底的、冰冷的疏离刺得心脏剧痛!比刚才头痛发作时还要痛!他想坐起来,想靠近她,想解释,想弥补……但身体沉重得根本不听使唤,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只能徒劳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力的废人。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她冷漠地转身,似乎就要离开这个房间,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等等!”厉司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死死地盯着苏晚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懊悔。“苏晚……孩子……对不起……” 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带着血淋淋的真诚和迟来的、沉重的悔悟。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孤傲的寒梅。

“对不起?”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她缓缓转过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看向厉司爵,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厉司爵,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抹掉你视他们为‘意外’的伤害吗?能抹掉你带人踹开我家门、吓坏孩子的暴行吗?能抹掉这五年我一个人带着他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白眼吗?”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厉司爵的心口。

“我……”厉司爵哑口无言,巨大的痛苦让他英俊的脸庞扭曲。他知道,他所有的解释和弥补,在她此刻的恨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你的道歉,一文不值。”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带着你的歉意和愧疚,离开我的家,离开我和孩子的生活。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弥补’。”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走向里屋的门,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净土和港湾。

“苏晚!”厉司爵看着她即将消失的背影,一种即将永远失去的恐慌感攫住了他!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眩晕,猛地挣扎着想从沙发上坐起来,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决绝的身影!

“厉总!您不能动!”林助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按住他。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吱呀——”一声轻响。

里屋的门,被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双清澈明亮、带着浓浓担忧和好奇的大眼睛,怯生生地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正好撞上厉司爵因为挣扎和急切而望过来的、充满痛苦和懊悔的目光。

是甜甜。

小丫头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趁着张阿姨不注意,偷偷溜到了门边。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厉司爵所有的挣扎、痛苦、懊悔,在接触到女儿那双纯净无垢、带着天然亲近感的眼眸时,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几乎让他落泪的悸动!他的女儿……在看着他!

甜甜似乎被厉司爵眼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吓到了,小身体瑟缩了一下,但那双大眼睛里,好奇和担忧却压过了害怕。她的小嘴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然后,一个细若蚊呐、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天籁般,轻轻飘进了死寂的空气中:

“爹地……你还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