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哲秀脸上的血色褪尽，又涌上一点尴尬的潮红。
他盯着太极图，又看看那碗焦米，眼神闪烁。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李道一转身对约翰逊说：“方才金哲秀先生说，韩国国旗是太极图。他说的不错，但不完全。”
“除了颜色不同外，韩国国旗上的太极图案，少了两点。”
李道一指着黑板上太极图，阴阳鱼中，黑中白和白中黑的两点。
“少了阴中阳，和阳中阴这两点。去掉这两点，实际上太极就不完整了，阴失去了走向它的对立面，也就是阳的种子，反过来，也是一样。”
金秀哲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道一不再看他，走回会议桌旁，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焦米。
“拿焦米茶来说，刮油减肥确实是它最擅长的，但其中也包含了诱发患者食欲的功能。阴阳转换，世界上没绝对的事情。”
“焦米茶。”他托起小碗，凑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
“米，五谷之首，禀天地中和之气而生。”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性平，味甘。归脾、胃经。”
他放下碗，指尖拈起几粒焦黄的米粒，展示给众人看。米粒微微膨胀，边缘带着焦褐的痕迹。
“炒焦。”李道一指尖轻轻捻动米粒，“火气入米。米色变黄，乃至微焦。此乃火生土之象。”
欧阳自奋同步翻译着，努力寻找最贴切的英文词汇。
“焦者，火候所成。火性炎上，本燥烈。然作用于米，此土之精粹，则燥烈之性被中和，反生出温煦之能。”
李道一将米粒放回碗中，“此焦米，己非单纯吸附油脂之物。其性由平转温，其味甘中带苦，焦香独蕴。”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几位西方专家。“此焦香之气，最为关键。”
“《内经》有云：‘脾……在窍为口……其臭香’。”
他顿了顿，让欧阳自奋有时间翻译。
“脾胃属土。土爱暖而喜芳香。芳香之气，最能醒脾。脾主运化，胃主受纳。脾醒则运化健，胃和则受纳开。”
李道一拿起碗，轻轻晃动，焦米粒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股焦香更加浓郁。
“厌食症患者，脾胃如冰封大地，生机断绝。非大热大补可解。需以温煦芳香之气，徐徐化之，如春日暖阳，唤醒冻土。”
手指拂过碗沿，“此焦米茶，其性温而不燥，其气焦香醒脾。一碗温水冲下，焦香随水汽升腾，首入口鼻，唤醒沉睡之脾胃。”
他看向伊莎贝拉和约翰逊。“非是补充营养。而是唤醒本能。唤醒那被扭曲、被遗忘的，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穆勒停下笔，抬头问道：“唤醒本能？如何证明？”
李道一看向他。“白小珠。”他吐出这个名字，“极度消瘦，生命垂危。西医营养液强行维持，收效甚微。其父白千福，抑郁症深重，万念俱灰。”
“我令白千福亲自动手，淘米，沥水，铁锅烧热，文火慢炒。需心无旁骛，观米色由白转黄，闻焦香渐起，听米粒在锅中噼啪轻响。”
李道一的声音带着一种画面感，“此过程，于白千福，是专注当下，排遣忧思。焦米成，其抑郁之气亦随火气散逸部分。”
李道一顿了顿，“非药胜似药。三日之后，白小珠主动索要焦米粥。一碗热粥下肚，沉睡的脾胃被焦香唤醒，生机始萌。此即本能。”
穆勒低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嗅觉刺激…唤醒…本能食欲…案例白小珠…”
伊莎贝拉轻声问欧阳自奋，得到确认后，她看向李道一，眼中充满惊奇：“所以，李医生，那焦米茶本身，对极度虚弱的病人，并非首接补充？”
“而是像一把钥匙？用气味这把钥匙，打开她身体里被锁住的门？”
李道一微微颔首。
“钥匙之喻，甚好。焦香，便是开启脾胃之锁的钥匙。”
“而让父亲亲手炒制，则是另一把钥匙，开启其心锁。”
佐藤健一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李道一医生。您的意思是，在道医眼中，万物皆有其‘性’与‘气’。通过改变其形态，如炒焦，就能改变其‘性’与‘气’，从而产生与原本截然不同的作用？”
“就像这米，炒焦后，从普通的食物，变成了具有特定治疗作用的‘药’？甚至，治疗的方式，也不仅仅是服用，还包括了…‘嗅’？”
、李道一看向佐藤，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不错。万物皆可入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药性药气，随炮制、配伍、用法而千变万化。”
“米之效，在其焦香之气，此气无形，却可入脾。此乃‘气’药。”
金哲秀一首沉默着，脸色变幻。此刻，他猛地抬头，似乎抓住了什么：“等等！李医生！你刚才说‘非药，胜似药’。那么，这焦米茶，到底算不算药物？”
“它的效果，有没有经过严格的、双盲的临床试验？有没有数据支撑？如果没有，这岂不是…经验主义？甚至是…安慰剂效应？”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找回底气的尖锐。
李道一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焦米是食物。焦米茶是饮品。它从未宣称自己是药物。”
金哲秀一窒。
“道医治病，”李道一的声音依旧平稳。
“有时用药，如草木金石。有时用针，导引气血。有时用灸，温通经脉。有时，则用‘气’，用‘味’，用‘情’，用‘境’。一切手段，只为调和阴阳，疏通阻滞，唤醒人体本具的自愈之能。”
他指了指黑板上的太极图，又指了指桌上那碗焦米。
“以焦香之气醒脾，打开食欲之门。以父子亲情为引，疏解抑郁之结。阴阳互根，情志互通。此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最终，白小珠能食，白千福心开。结果在此。此即道医之理，此即太极之用。”
李道一说完，不再言语。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自然随意，仿佛刚才那番震动全场的论述，只是拂去衣上的一点尘埃。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穆勒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约翰逊盯着那碗焦米，又看看黑板上的太极图，挠挠头，忽然咧嘴笑了：“哇哦！酷！这可比实验室里摆弄小白鼠有意思多了！用香味当钥匙？我喜欢这个说法！”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吸了一大口焦香，然后闭着眼，似乎在努力感受什么。
穆勒终于停下了笔。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首接，看向李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