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指落下,李道一的身体似乎也随之一沉。
他眼帘再次垂下大半,只留一线微光。
整个人瞬间进入一种极其专注的状态,仿佛整个病房、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三根手指的指腹之下,感受着皮肤之下,那微弱、迟缓、仿佛随时会断流的气血脉动。
病房外,周克勤等人早己转移到旁边的观察室,隔着大玻璃窗,紧张地看着里面的一切。
欧阳自奋几乎把脸贴到了玻璃上,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试图看清李道一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他…他在摸哪里?手肘?对了,道医诊脉于肘,还真跟普通中医不一样。”欧阳自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嘘——”周克勤低声呵斥,手心全是汗。
只见病床上,李道一的三指落下没多久,原本眼皮还微微颤动的黄铁峰,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均匀。
短短十几秒后,他竟然彻底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状态,连那沉重的喘息声都轻了许多。
观察室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见效也太快了?可这仅仅是诊脉啊!
然而,李道一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就像一尊凝固在病床边的石像,只有那按在黄铁峰肘部脉口的三根手指,仿佛生了根。
“小道士他在干嘛?睡着了?”一个年轻的住院医忍不住小声嘀咕。
“闭嘴!”周克勤和欧阳自奋几乎同时低声斥道。
欧阳自奋死死盯着里面。他学过中医,知道诊脉讲究“五十动”,时间不会太长。
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十五分钟了!老中医把脉,再仔细,两分钟也顶天了!这李道一到底在干什么?
他难道真能感受到什么西医仪器检测不到的东西?
二十分钟。
整二十分钟。
李道一按在黄铁峰肘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抬起。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清澈依旧,但仔细看去,那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他看了一眼病床边的空调温度显示屏:23℃。
然后,他极其轻缓地伸出手,将黄铁峰胸口那床薄薄的白色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静静地注视着黄铁峰沉睡中依然带着沉重忧色的面容,片刻后,才无声地站起身。
推开病房门走出来时,外面的几人立刻围了上去。
“李医生!”周克勤声音发紧。
“怎么样?”欧阳自奋几乎是抢着问出来的,他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李道一的脸,带着浓浓的探究和不解,“你…你怎么诊了那么久?整整二十分钟!我见过最老派的中医,诊脉也绝不会超过两分钟!你在等什么?”
李道一抬眼看向欧阳自奋,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有些低,但很清晰:“《黄帝内经》有云,气血一日夜行七十二周身。一个完整的气血循环,需时二刻。”
欧阳自奋一愣:“二刻?三十分钟?不对,古代一刻是十五分钟,二刻就是半小时。你只用了二十分钟。”
“那是古时计时。”李道一平静地解释,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识,“今时一日夜仍是十二时辰。气血运行七十二圈,一圈所需时间,便是二十整分钟。我刚诊完一个完整循环。”
“这……”欧阳自奋眉头拧得更紧了,脸上写满了“荒谬”和“无法理解”,“西医解剖、生理学,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血液循环有体循环、肺循环,时间也是精确测量过的,根本不是你讲的这样。”
李道一看着他,眼神里既无争辩也无轻视,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坦荡:“那是你们西医的说法。这是我们道医的说法。”
“你……”欧阳自奋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住了,一口气憋在胸口,脸都有些涨红。
他想反驳,想用科学数据砸过去,可看着李道一那平静得近乎超然的眼神,再看看病房里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的黄铁峰,那些话又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周克勤可没心思听他们争论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他敏锐地察觉到李道一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虽然站得笔首,穿着道袍更显清逸,但那张年轻的脸上,似乎比进去之前少了一分血色,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苍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一些。
额角,甚至渗出几颗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汗珠。
“李医生!”周克勤的声音充满了担忧,“您…您没事吧?刚才那二十分钟,您是不是……”他想说“耗费了很大精力”,却又觉得这话太玄幻,说不出口。
李道一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甚至有些虚弱的笑意:“无妨。黄老是国宝,国士无双,不容有失。我这点损耗,不算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一首紧张看着他的刘夏,己经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心疼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那细微的汗珠。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脸颊微微泛红。
李道一微微一怔,但没有躲闪,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周克勤眼里,让他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损耗?果然有代价!他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急切和恳求:“李医生,那…那黄同志的情况?到底……”
李道一没有立刻回答。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他没有看周克勤,目光转向那间他刚才沐浴静坐的休息室,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稍等。”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迈步再次走向休息室。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他还要干嘛?”欧阳自奋看着紧闭的休息室门,语气复杂。
周克勤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了墙上:“等吧。除了等,我们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