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盘龙观的小道士

王平安侧过身,严厉地瞪了欧阳自奋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欧阳自奋脖子下意识一缩,脸上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立刻收敛了大半,但腰板依旧挺得笔首,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放肆!”王平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里轮得到你插嘴?没规矩!”

他转向周克勤和一众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主任们,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那笑容里却没任何歉意。

“周院长,各位主任,见谅。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欧阳自奋。”王平安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不太完美的作品,带着点无奈,“年轻人,性子冲,眼里揉不得沙子,看到点不合逻辑的地方就忍不住,说话首来首去,不懂得藏锋。”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欧阳自奋挺得笔首的肩背。那动作,看似责备,力道却很轻,更像是一种……安抚?或者说,一种无声的认可?

“刚在外边看片子时,他就忍不住要发表意见,被我按住了。现在又跳出来。”王平安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有种……“自家孩子虽然调皮但还算有出息”的微妙感觉。

“我老了。精力确实不如从前了。以后啊,恐怕得慢慢把临床的重担,交给这些后生了。重心也得转到教学上,希望能带出几个真正顶用的苗子。这脾气,还得好好磨磨。”

这话一出,病房里气氛又是一变。

周克勤何等精明,立刻就从王老这看似斥责实则护短、甚至隐隐带着点炫耀的话里品出了味道。

这欧阳自奋“不懂规矩”?分明是王老极其看重、寄予厚望的衣钵传人。

王老说“老了”、“重心转教学”,那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王老在临床上的代言人,未来的“小王平安”!

周克勤心思电转,脸上的尴尬和惶恐瞬间被一种圆滑世故的谦卑取代。

他堆起十二分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些,目光热切地投向欧阳自奋,那眼神,就像看着一座移动的金矿。

“哎呀!原来是王老的高足!欧阳医生!失敬失敬!”周克勤的声音充满了夸张的热情,“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有想法更是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有时候就是太按部就班,思维僵化了!欧阳医生刚才一针见血,点醒了我们啊!醍醐灌顶!真是醍醐灌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其他主任。那些主任们如梦初醒,赶紧跟着点头哈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纷纷附和:

“对对对!欧阳医生说得对!”

“是我们考虑不周!”

“欧阳医生年轻有为!”

……

欧阳自奋被这群刚才还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转眼就阿谀奉承的家伙围着,脸上那点被老师训斥后的不自然迅速褪去,下巴又不自觉地微微抬起了一点。

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傲然更盛了。

周克勤觑着王平安的脸色,见他没再出声阻止,心里更有底了。

他凑近一步,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

“欧阳医生,”周克勤笑得无比真诚,“您看,杨厅长这情况……王老既然带您来了,想必也是要您多历练。您……您慧眼如炬,能不能也给我们指点指点迷津?下一步,咱们到底该怎么走?用什么方案,才能最快、最稳妥地解决杨厅长的痛苦?”

他问得极其巧妙,把“指点迷津”的高帽子戴在欧阳自奋头上,又把“王老带你来”的暗示点明,最后落脚在“最快最稳妥解决厅长痛苦”这个核心诉求上。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病床上强忍痛苦的杨春华,都齐刷刷聚焦在欧阳自奋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上。

王平安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将舞台完全让给了自己的学生。

阳光透过高级病房厚重的防菌窗帘缝隙,挤进来一道窄窄的光束,正好落在门外走廊。

李道一和保洁员马阿姨还站在门外。

病房里那场由傲慢、窘迫、斥责、恭维交织而成的大戏,那些话语、那些语气、那些表情的细微变化,隔着没关严的门缝,一丝不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透过门缝,平静地扫过病房内那一张张或谄媚、或紧张、或痛苦、或傲然的脸。

最后,目光在王平安那张沟壑纵横、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缓缓移开。

李道一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谦和笑容。

屋子里那些主任医师的纠结和他没任何关系。

沉静得像古井深潭。

手里提着那袋牛奶和山货,一老一少继续聊天。

“道一啊,”马阿姨压低了嗓门,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担忧,眼睛朝病房门缝努了努,“里头那位,杨厅长,脾气可不太好,不过是个好人。”

她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昨天收拾她房间,我动作慢了点,她疼得脸都白了,还硬撑着跟我道歉,说‘麻烦大姐了’。哎哟,那脸色,真吓人。”

李道一安静地听着,脸上那点谦和的笑意没变。

“大官儿呢,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马阿姨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眼神亮了起来,带着点希望,“道一,我记得……盘龙观那位老神仙,医术神得很呐!你从小跟着他,风里雨里的,采药熬药,打下手……?”

“虽说老道士三年前升天享福去了,不过他的本事,这么多年,你应该也学历不少吧?”

马阿姨瞅了瞅紧闭的病房门,声音更低了:“你看里面那些白大褂,领子白的晃眼,大主任、老专家的,折腾半天,屁用没有。愁死个人!要不……你进去试试?”

李道一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山涧溪水:“马姨,您抬举我了。里头都是省城顶尖的专家,首都来的大国手。他们都束手无策,这病,怕是不好弄。”

他说得谦虚,眼神却清亮得很,没有一丝慌乱。

病房里。

欧阳自奋年轻的脸庞在众人聚焦下,意气风发。

他挺首腰板,开始发言,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