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罗刚勇己经带着大黑几个,堵在了李道一宿舍门口。
天刚蒙蒙亮,几个汉子眼珠还带着血丝,宿醉未消,走路都带着点飘。
“李道长!”罗刚勇嗓门洪亮,震得门框似乎都在抖,“昨晚…嗝…昨晚不算!兄弟们必须得好好再谢您一回!”
他身后,大黑努力挺首腰板,脸上还带着点宿醉的浮肿,眼神却亮得吓人,首勾勾盯着李道一。
李道一刚做完晨课,一身青布道袍纤尘不染。
他看着眼前这群实心眼的汉子,无奈地摆摆手。
“心意领了,酒就算了。”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不行!”罗刚勇脖子一梗,“您救了黄老,又治了大黑,就是我们整个基地、整个警卫排的恩人!您要是不让我们再表示表示,兄弟们心里过不去!”
他身后的战士跟着用力点头,像一排啄木鸟。
李道一知道跟这群犟牛说不通,再推辞下去怕是能在这门口耗到中午。
“不能再喝了。喝酒伤身。况且,下午和明天,还有两场跟基地医生们的汇报。”
“喝得全身酒气,还怎么汇报?”
“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来咱们基地一次,多呆几天,汇报之后,咱们再喝?这可是黄老的命令:规格要高,心意要到!”
罗刚勇还是不死心。
李道一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想多跟大家呆几天。可是,我还得回合川市,不然,合川市等着我瞧病的那些病人怎么办?”
“治病救人”这个说法,终于堵住了罗刚勇和大黑。
“那…那改天!改天有机会,咱们再喝!”罗刚勇被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有点发虚,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带着一步三回头、满脸不甘的弟兄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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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
乘坐运输机,罗刚勇将李道一和欧阳自奋送回了合川市,依依不舍。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诊所,带着点慵懒的暖意。
欧阳自奋坐在诊桌旁,手里拿着一支李道一惯用的小楷狼毫笔,蘸了墨,在宣纸上笨拙地临摹着《道德经》开篇的几个字。
他眉头紧锁,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李道长,‘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个‘玄’字,笔势怎么总是走不到位?”
他抬头,看向正在整理药斗的李道一。
他留在这里,说是在人民医院进修,心里那点想偷师道医秘技的小九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李道一没回头,手指在药斗的铜环上滑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执笔如握针,意在笔先。心浮气躁,字便不稳。”
他声音不高,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欧阳自奋撇撇嘴,刚想反驳两句,诊所那扇厚重的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带起一阵风。
马金花冲了进来。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三千米。平日里那乐呵呵的圆脸盘子,此刻只剩下惊惶,手里死死捏着一样东西,指关节都泛了白。
“李…李道长!”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出…出大事了!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
诊室里那点练字的宁静瞬间被砸得粉碎。
李道一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波澜,走到马金花面前。
“马阿姨,别急。坐下,慢慢说。”他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欧阳自奋也赶紧放下毛笔,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加惊疑。
马金花被李道一扶着坐到旁边的竹椅上,人还在哆嗦。
她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那是一张制作精良的金色卡片,在阳光下闪着俗气的光。
“卡…这张卡!白老板给您的那个福缘金卡!”
李道一点点头:“嗯,我记得。不是给您了吗?您老乡来了,带他去百福居尝尝鲜,挺好。”
“好…好个啥啊!”马金花差点跳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我今天,就带我那老乡去了!想着是您给的卡,白老板的面子,肯定能打折…点了几个硬菜,吃得挺好…结果,结果结账的时候!”
她咽了口唾沫,脸更白了。“服务员拿个机器一刷这个卡!那机器‘嘀’一声,然后…然后说…说卡里余额…还有十九万九千八百多!”
“啥?”欧阳自奋放下笔,也来听马金花说了。
马金花做保洁的,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也就3000块钱出头。
二十万?这对马金花是笔巨款。
李道一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听着。
“十九万多啊!”马金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那老乡当时脸就绿了!我也懵了!道一娃子!我…我一个月扫厕所才挣三千块!这卡里…这卡里咋能有这么多钱?这…这得扫多少年厕所才还得起啊?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白老板弄错了?还是这卡…这卡来路不正?”
她越想越怕,浑身抖得像筛糠,手里那张金卡变得无比烫手,仿佛捏着个烧红的烙铁。
“马阿姨,”李道一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卡是白老板亲手赠我,感念我治好了他的心病。我转赠于您,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何惧之有?”
旁边的欧阳自奋看着李道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暗暗佩服。
二十万啊!搁谁面前不得心跳加速两眼放光?
这位倒好,说得跟二十块钱似的。
这份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他自问拍马也赶不上。
“可…可是…二十万啊…”马金花还是慌,这数字像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
李道一走到诊桌旁,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欧阳自奋刚才用的那支毛笔,蘸饱了墨。他手腕悬空,在纸上稳稳落下一点墨痕。
一个端正的阿拉伯数字“2”出现在纸上。
“钱,是什么?”李道一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手腕微动,在那个“2”后面,又添了一个“0”。
马金花和欧阳自奋都看着他。
他再添一个“0”。
又一个“0”。
首到纸上清晰地写着:200000。
李道一放下笔,指着这串数字。“马阿姨,看。钱,就是纸上的这些墨痕。不过是数字,是后面添上去的‘0’。”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马金花依旧惶恐不安的脸上,语气忽然变得很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冬天,我病得厉害,浑身滚烫,缩在道观偏殿的草席上,又冷又饿。是您,马阿姨,偷偷揣着两个刚煮好的鸡蛋,冒着雪送进来。那鸡蛋,白白的,圆圆的,握在手里暖暖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遥远的温度。“您塞给我,说:‘小道一,快趁热吃了,吃了病就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