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一的目光扫过纸上那串冰冷的“200000”,又回到马金花脸上。“对我来说,当年您送我的那两个圆圆的、暖暖的白煮蛋,比这纸上所有的‘0’加起来,都要珍贵得多,也重得多。”
诊室里一片安静。阳光里的微尘仿佛都凝固了。
马金花呆呆地看着李道一,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听着他提起那么久远的、她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事。那些惶恐、那些对巨额数字的恐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
眼眶一热,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不是害怕,是心里某个角落被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暖。
“道一娃子…”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欧阳自奋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看看纸上那串代表巨额财富的数字,又看看流泪的马阿姨,最后目光落在李道一身上。这家伙…总能干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用两个白煮蛋对比二十万?这道理歪得离谱,偏偏又让人无法反驳。
“所以,卡您收好。”李道一把那张写着“200000”的纸推到一边,拿起那张福缘金卡,递向马金花,“该吃吃,该喝喝,请老乡吃饭,请街坊邻居都成。白老板的心意,别辜负了。”
马金花看着递到眼前的金卡,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脸上刚褪下去的惶恐又冒了头。“不不不!道一娃子!这…这太多了!我不能要!真不能要!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我拿着它,心里不踏实!觉都睡不好!”她拼命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马阿姨…”
“您别说了!我真不能要!”
“拿着…”
“不行不行!您再给我,我…我就把它扔了!”
推让了几个回合,李道一看马金花那副视金卡如洪水猛兽、坚决不肯再碰的样子,终于无奈地摇摇头。
他收回金卡,随手放进了诊桌抽屉里。“罢了,我暂且保管。您何时想通了,随时来取。”
马金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汗水,又恢复了点平时的样子,只是眼神还有点虚。“哎,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吓死我了…那我…我先去干活了…”她站起身,脚步还有些发软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诊所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半阳光。正是百福居的老板白万喜。
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锦缎唐装,换了件深色夹克,脸色却比衣服还暗沉。
平日里那八面玲珑、见人就笑的脸,此刻眉头紧锁,嘴角耷拉着,一副心事重重、愁云惨淡的模样。
欧阳自奋正被刚才李道一那番“煮蛋论”震得有点回不过神,一眼看见白万喜,脱口而出:“哟!白老板!说曹操,曹操就到!您这是…来谢李道长救命之恩的?”他脸上还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李道一的目光却落在白万喜紧锁的眉头上,眼神微微凝了一下,没说话。
白万喜根本没接欧阳自奋的话茬。他走进来,对着李道一拱了拱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脸色更加灰败。
欧阳自奋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看白万喜那副愁得快滴出水的样子,又看看李道一平静中带着一丝审视的脸。这…不像是来道谢的。
诊室里刚因为马金花离开而轻松了一点的空气,又沉凝下来。
“白老板,”李道一开口,打破了沉默,“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白万喜没坐,依旧站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李道一。
李道一也没再劝,目光转向欧阳自奋:“欧阳医生。”
“啊?”欧阳自奋一愣。
“劳驾,随便写个字。”李道一指了指诊桌上铺着的宣纸和毛笔,“随缘取相。”
“写字?写什么字?”欧阳自奋有点懵。这节骨眼上,写什么字?
“想到什么,写什么。”李道一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白万喜身上,“白老板此来,所求何事,心中所忧,或可于字中见相。”
欧阳自奋心里嘀咕,这又是什么玄乎的道家把戏?拆字算命?他看看愁眉苦脸的白万喜,又看看一脸笃定的李道一,最终还是走到桌边,拿起那支还带着墨迹的毛笔。写什么呢?他拧着眉头想。
道家…医家…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医生,算儒家?儒家最核心的是什么?
仁!
对,“仁者爱人”,医生的最高准则也是“仁心仁术”。
“那就写个‘仁’字吧!”欧阳自奋打定主意,提笔,蘸墨,在洁白的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仁”字。
这些天李道一对他进行的抄经特训后,这“仁”字写得还算结构匀称,笔画也算有力。
写罢,他放下笔,看向李道一。
旁边的白万喜也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那个墨迹未干的字。
李道一走到桌边,低头看着那个“仁”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字上。
“白老板的病,”李道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当初的心病,根除干净,我有把握。他如今愁容满面,显然非为自身旧疾。”
他的指尖划过“仁”字的单人旁。
“此字,单人旁起首。白老板此来,非为己身,是为‘旁人’之事。”
欧阳自奋和白万喜都屏住了呼吸。
李道一的指尖又移向“仁”字的右边部分。“再看右边,是个‘二’。”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白万喜,“‘仁’字拆开,是‘二人’。所以,白老板此番所求,不但是为了旁人,而且所求之事,涉及两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诊室里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白万喜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猛地一颤!
他双眼圆瞪,死死盯着李道一,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表情震惊。
过了几秒。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白万喜双膝一软,首挺挺地跪倒在李道一面前!他仰着头,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点大老板的矜持和圆滑,只剩下最原始的绝望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哀求:
“神仙!李道长!您真是活神仙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大哥!救救我侄女儿!他们…他们快要不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