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万喜听着欧阳自奋的话,脸色惨白,不住地点头,印证着这可怕的描述:“是啊是啊!欧阳医生说得对!就是厌食症!”
“京沪最好的医院,我大哥都带小珠跑遍了!什么协和、瑞金、华山…顶尖的专家看了个遍!药吃了,心理医生也看了。”
“什么强制鼻饲营养液的法子都用上了!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啊!”
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那丫头片子,倔得像头驴!喂进去的营养液,她能偷偷给你抠嗓子眼吐出来!心理医生跟她谈话,她要么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要么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说所有人都想害她,想让她变胖变丑!”
“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瘦得…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架子,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快没了…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一个月!”
白万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光是小珠,我大哥,我大哥也不行了……”
“我大哥…我大哥白千福,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啊!看着闺女这样,他的心…也跟着碎了。”白万喜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的悲凉。
“他是多刚强的一个人,生意场上多大的风浪都没皱过眉头。可这一次…他垮了。彻底垮了。”
“整天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对着小珠掉眼泪,或者就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不说。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医生说,他这是…这是重度抑郁了!比小珠的情况还凶险!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要是小珠没了,他也绝不独活!好几次,要不是护工发现得及时…他差点就…”
白万喜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
欧阳自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抑郁症叠加重大应激事件,自杀风险极高。尤其是他这种成功人士,平时心理防御机制很强,一旦崩溃,往往更决绝。
“需要24小时严密监护,药物干预配合深度心理治疗…但这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和患者本人的配合意愿。就白老板描述的这种情况…”
他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凶多吉少。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啊!”
白万喜放下手,脸上是深刻的疲惫和绝望,“好好一个家,两个人,一个眼看着油尽灯枯,一个己经心如死灰,躺在医院等死。”
“我嫂子走得早,现在,家里就剩我这个当弟弟的…我…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道一,那双被泪水泡肿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阵子…前阵子我突然想起您了!李道长!想起您当初救我,那神乎其神的手段!想起您给杨厅长治病,那起死回生的本事!”
“西医…西医他们没办法了!我只能信您!信您的道医!”
白万喜越说越激动,身体前倾,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我跟我大哥说,求他!求他最后信我一次!我说我们淮江省合川市,有个活神仙!死马当活马医!”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天花板…我就当他默认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动用了所有关系,花了大价钱,把他和小珠,从江南最好的医院,硬是转到了淮江省人民医院!人昨天刚安顿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不管不顾,往前一步,又要往地上跪,带着哭腔嘶喊:
“李道长!活神仙!我知道您规矩,诊金您只管开口!倾家荡产我也认!只求您…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们父女俩吧!救救我大哥!救救我那可怜的侄女!他们…他们真的等不起了啊!”
话音未落,他那沉重的身躯己经往下坠去。
这一次,李道一伸出的手更快。他没再托胳膊肘,而是手掌稳稳地按在了白万喜的肩膀上。
那只手看起来修长,并不如何强壮,但按下去的瞬间,白万喜反而感觉,膝盖下像是被一根坚韧的房梁顶住了,下沉之势戛然而止,膝盖离地面只有寸许,却再也落不下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欧阳自奋也懵逼了,李道一明明是往下按,结果白万喜站起来了?
这是什么力学原理也解释不通的怪事啊!
看着欧阳自奋瞠目结束的样子,李道一只淡淡地说了句:“让你的抄的《道德经》上说过,反者,道之动。”
接着,他不再搭理欧阳自奋。
诊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诊室里没开灯,昏沉的光线勾勒着三个凝固的身影。
欧阳自奋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僵住的白万喜,又看看那只按在肩膀上的、骨节分明的手。
李道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白万喜那双近在咫尺、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眼睛。
白万喜的身体被李道一那只按在肩上的手定住了,不上不下,死死盯着李道一,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喘息,仿佛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诊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带。
欧阳自奋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李道一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知道,这老白是真被逼到绝路了,而李道一的反应,将决定两条人命的走向。
李道一按在白万喜肩头的手,稳如磐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似乎穿透了眼前涕泪横流的胖子,投向更远、更深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回应白万喜撕心裂肺的哀求。
而是缓缓收回了手。
白万喜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站稳,不敢再跪,只是用那双被绝望和最后一丝火星点燃的眼睛,死死胶着在李道一身上。
李道一没看任何人。他转身,走向自己那张磨得发亮的硬木诊桌。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