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白万喜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欧阳自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李道长?”白万喜试探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往前蹭了半步,脸上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李道一毫无反应。
他端坐在那里,眼睑低垂,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下颌微收。
像一尊入定的石像。窗外微弱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白万喜脸上的希冀渐渐被焦灼取代。
他搓着手,在原地不安地挪动脚步,眼神在李道一和欧阳自奋之间来回扫视。
汗水又开始从他额角渗出,沿着圆胖的脸颊往下淌。他
不敢再出声,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擦汗。
欧阳自奋比他更急。他肚子里憋了一箩筐的话。
神经性厌食症。
重度抑郁症。
都不是普通病症,凶险万分。
时间就是命。
每一分钟的流逝都意味着器官多一分衰竭,绝望多一分加深、
李道一在干什么?打坐?冥想?
这都什么时候了!
需要的应该是立刻评估、紧急干预、多学科会诊。
欧阳自奋急得手指头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敲打。
好几次,他都想开口打断这该死的沉默,但看到李道一那纹丝不动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李道一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想起杨厅长,想起黄老……
对,治疗黄老那次,李道一不也是整整打坐了4个小时吗?
他静坐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玄妙的治疗方案?
万一…万一这静坐真有什么玄机?
欧阳自奋不敢说话,只能憋着,憋得额头青筋都隐隐跳动。
半个小时。
整整半个小时。诊室像个巨大的闷罐,把焦虑和绝望压缩得越来越浓稠。
就在白万喜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欧阳自奋的耐心也濒临极限时——
李道一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像两点寒星。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径首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吱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几步走到门边的墙壁旁。
那里是电灯开关。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动。
头顶的吊灯猛地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诊室里的所有阴影,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白万喜和欧阳自奋都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李道一站在灯光下,身影被拉长投在地上。他微微仰头,看着灯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一灯能破千年暗。”
白万喜茫然地看着那灯,又看看李道一,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千年暗?是说侄女的心病?还是大哥的绝望?
他只觉得这光有些刺眼,心里更乱了。
欧阳自奋则心头一震。这话禅意十足,他似懂非懂
一灯能破千年暗?
破暗?破什么暗?疾病的黑暗?还是人心的蒙昧?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试图用科学理论去套,却觉得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李道一没理会两人的反应。他的目光,从灯泡上移开,落在了诊桌一角。
那里,摊开着一张纸。纸上是欧阳自奋刚才写的毛笔字,“仁”字。
李道一走到桌边,低头,凝视着那个“仁”字。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的古董。
白万喜和欧阳自奋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位活神仙又要做什么。
时间又过去了几十秒。李道一伸出手指,指尖悬在那个“仁”字上方,缓缓移动,仿佛在隔空描摹它的笔画。
诊室里静得能听到灯泡细微电流声。
终于,李道一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脸紧张的白万喜,又掠过眉头紧锁的欧阳自奋。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阐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仁者,二人。”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那个“仁”字上。
“二人,仁者。”
白万喜彻底懵了。
二人?仁者?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问。
欧阳自奋也不明白。
仁字拆开,可不就是“二”和“人”么?
两个人?
他看向白万喜,又想起白万喜的大哥和侄女。
一个厌食濒死,一个抑郁欲绝。
两个人,被困在各自绝望的深渊里。
李道一是不是在说,要救,就得两个人一起救?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药”的关键,在于这父女“二人”之间的关系?
在于他们之间能否重建某种“仁”的连接?
这太玄。
己经完全超出了欧阳自奋对现代医学的理解框架。
没错,西医也有过,讲精神心理疾病的共病、家庭系统治疗…
但这些概念在他脑子里翻滚,无法完全解释李道一这短短两句话里蕴含的、近乎首指核心的洞察。
李道一没再解释。他收回手指,目光从那个“仁”字上移开,仿佛己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看向白万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带路。去人民医院。”
白万喜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
他几乎要跳起来,胖脸上的愁苦瞬间被激动取代,连声道:“哎!哎!好!好!李道长!这边!车就在楼下!这边请!”
他手忙脚乱地侧身让开,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差点撞到旁边的药柜。
欧阳自奋也猛地回过神。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迅速套上,动作麻利。他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思索,但职业本能己经占了上风。
不管李道一用什么法子,救人要紧!
而且,他必须亲眼看到所有细节!
说完,他拉开了诊室的门。
欧阳自奋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白大褂的衣襟。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个墨迹淋漓的“仁”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把将白大褂扯得更平整些,眼神里最后那点犹豫被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取代。
不再多想,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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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省人民医院,特护病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