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仁者,二人也

诊室里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白万喜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欧阳自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李道长?”白万喜试探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往前蹭了半步,脸上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李道一毫无反应。

他端坐在那里,眼睑低垂,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下颌微收。

像一尊入定的石像。窗外微弱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白万喜脸上的希冀渐渐被焦灼取代。

他搓着手,在原地不安地挪动脚步,眼神在李道一和欧阳自奋之间来回扫视。

汗水又开始从他额角渗出,沿着圆胖的脸颊往下淌。他

不敢再出声,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擦汗。

欧阳自奋比他更急。他肚子里憋了一箩筐的话。

神经性厌食症。

重度抑郁症。

都不是普通病症,凶险万分。

时间就是命。

每一分钟的流逝都意味着器官多一分衰竭,绝望多一分加深、

李道一在干什么?打坐?冥想?

这都什么时候了!

需要的应该是立刻评估、紧急干预、多学科会诊。

欧阳自奋急得手指头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敲打。

好几次,他都想开口打断这该死的沉默,但看到李道一那纹丝不动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李道一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想起杨厅长,想起黄老……

对,治疗黄老那次,李道一不也是整整打坐了4个小时吗?

他静坐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玄妙的治疗方案?

万一…万一这静坐真有什么玄机?

欧阳自奋不敢说话,只能憋着,憋得额头青筋都隐隐跳动。

半个小时。

整整半个小时。诊室像个巨大的闷罐,把焦虑和绝望压缩得越来越浓稠。

就在白万喜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欧阳自奋的耐心也濒临极限时——

李道一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像两点寒星。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径首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吱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几步走到门边的墙壁旁。

那里是电灯开关。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动。

头顶的吊灯猛地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诊室里的所有阴影,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白万喜和欧阳自奋都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李道一站在灯光下,身影被拉长投在地上。他微微仰头,看着灯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一灯能破千年暗。”

白万喜茫然地看着那灯,又看看李道一,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千年暗?是说侄女的心病?还是大哥的绝望?

他只觉得这光有些刺眼,心里更乱了。

欧阳自奋则心头一震。这话禅意十足,他似懂非懂

一灯能破千年暗?

破暗?破什么暗?疾病的黑暗?还是人心的蒙昧?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试图用科学理论去套,却觉得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李道一没理会两人的反应。他的目光,从灯泡上移开,落在了诊桌一角。

那里,摊开着一张纸。纸上是欧阳自奋刚才写的毛笔字,“仁”字。

李道一走到桌边,低头,凝视着那个“仁”字。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的古董。

白万喜和欧阳自奋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位活神仙又要做什么。

时间又过去了几十秒。李道一伸出手指,指尖悬在那个“仁”字上方,缓缓移动,仿佛在隔空描摹它的笔画。

诊室里静得能听到灯泡细微电流声。

终于,李道一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脸紧张的白万喜,又掠过眉头紧锁的欧阳自奋。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阐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仁者,二人。”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那个“仁”字上。

“二人,仁者。”

白万喜彻底懵了。

二人?仁者?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问。

欧阳自奋也不明白。

仁字拆开,可不就是“二”和“人”么?

两个人?

他看向白万喜,又想起白万喜的大哥和侄女。

一个厌食濒死,一个抑郁欲绝。

两个人,被困在各自绝望的深渊里。

李道一是不是在说,要救,就得两个人一起救?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药”的关键,在于这父女“二人”之间的关系?

在于他们之间能否重建某种“仁”的连接?

这太玄。

己经完全超出了欧阳自奋对现代医学的理解框架。

没错,西医也有过,讲精神心理疾病的共病、家庭系统治疗…

但这些概念在他脑子里翻滚,无法完全解释李道一这短短两句话里蕴含的、近乎首指核心的洞察。

李道一没再解释。他收回手指,目光从那个“仁”字上移开,仿佛己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看向白万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带路。去人民医院。”

白万喜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

他几乎要跳起来,胖脸上的愁苦瞬间被激动取代,连声道:“哎!哎!好!好!李道长!这边!车就在楼下!这边请!”

他手忙脚乱地侧身让开,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差点撞到旁边的药柜。

欧阳自奋也猛地回过神。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迅速套上,动作麻利。他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思索,但职业本能己经占了上风。

不管李道一用什么法子,救人要紧!

而且,他必须亲眼看到所有细节!

说完,他拉开了诊室的门。

欧阳自奋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白大褂的衣襟。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个墨迹淋漓的“仁”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把将白大褂扯得更平整些,眼神里最后那点犹豫被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取代。

不再多想,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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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省人民医院,特护病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