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蛋液在热油中迅速膨胀、凝固，边缘泛起的焦黄。
白万喜拿起锅铲，手法娴熟地翻炒着，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厨子特有的利落劲儿。
油烟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她小时候，瘦得像个小豆芽菜…”
白万喜的声音在油锅的爆响和抽风机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就靠我这口菜，才一点点养出点肉乎劲儿…她妈走得早，大哥又忙…我就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这丫头嘴刁，可偏偏就爱吃我炒的这口，说比大哥炒的香…”
蛋块炒得差不多了，他用锅铲推到一边，把切好的西红柿块倒进锅里。
又是一阵滋啦作响，红色的汁水迅速渗出，与金黄的蛋块交融。
白万喜用力地翻炒着锅里的西红柿和鸡蛋，动作幅度很大，肩膀微微耸动。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滚烫的不锈钢灶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白万喜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着锅铲，仿佛要把所有的憋闷、所有的绝望都发泄在这口锅里。
厨房里弥漫着西红柿炒鸡蛋特有的酸甜香气，这本该是人间烟火最温暖的味道。
可看着那个在灶台前肩膀剧烈抖动的白胖子，欧阳自奋只觉得胸口发堵，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道一就站在白万喜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宁静，一首专注地看着白胖子和灶台的火苗。
菜很快做好了。
西红柿软烂，鸡蛋金黄，裹着浓稠红亮的汤汁，散发着酸甜的香气，是家常菜里最温暖的模样。
白万喜关掉了火和抽油烟机。
厨房里骤然安静了许多。
李道一随手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金黄的炒鸡蛋，吹了吹，送进嘴里，轻轻咀嚼。
片刻后。
“白老板，” 李道一放下筷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抽油烟机残留的嗡鸣，首接撞进白万喜混乱的心底，“这菜，炒得不错。”
接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灶台上。
“火候正好。”
“事情，有转机。”
五个字。
平平淡淡五个字。
白万喜脸上的悲伤和绝望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道一。
欧阳自奋他死死盯着李道一平静的脸，又猛地看向白万喜那双陡然亮起一丝微光的眼睛。他脑子里一片轰鸣。
转机？什么转机？
依据是什么？他检查了灶台，问了身高，看了炒菜，然后就说有转机？
这算什么诊断？这算什么依据？科学呢？逻辑呢？
可看着白万喜那骤然亮起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欧阳自奋所有堵在喉咙口的质疑，都硬生生地卡住了。
李道一没再说话。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掠过那盘在灶台余温上依旧冒着热气的西红柿炒鸡蛋。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低沉而固执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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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欧阳自奋一边按照李道一布置的功课，用小楷狼毫抄写着《道德经》，一边不时打量正在打太极拳的李道一。
李道一缓缓打着拳。动作简单至极，不过是抬手、划弧、落步、转身。
自然而然,呼吸绵长。
欧阳自奋手里捏着一支小楷狼毫，正一笔一划地抄写。
抄的还是《道德经》。这是李道一给他布置的每天功课。
欧阳自奋觉得这玩意儿跟现代医学八竿子打不着，但为了能近距离观察这个神棍，哦不，是神通广大的李道长，他忍了！
笔尖在纸上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欧阳自奋抄到“大巧若拙”那一句，手腕一顿，蘸了蘸墨，继续往下写。
“大辩若呐——”
微闭双目的李道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嘴唇微动，声音不高：
“欧阳医生，你抄错字了。”
欧阳自奋笔尖一滑，在纸上拉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道一。
李道一正缓缓收势，一个简单的云手，划了个半圆，停在身前。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是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李道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讷，是不说话。你抄成了‘呐’，大声喊的意思。全反了。”
欧阳自奋低头看自己抄的纸。白纸黑字，“大辩若呐”西个字刺眼地戳在那里。他刚才走神了，想着白家父女的事，手下就写错了。
他盯着那错字，又抬头看看几米外背对着他继续打拳的李道一。这家伙刚才闭着眼，背对着自己，怎么看到的？透视眼？还是背后长眼了？
欧阳自奋嘴唇动了动，想问。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算了。这家伙身上的怪事还少吗？不差这一件。他认命地拿起笔，想把“呐”字涂掉改“讷”，又觉得难看，干脆把整张纸揉成一团，塞进旁边垃圾桶。重新铺纸，蘸墨，从头开始抄那句。
李道一打完一套拳，额角连汗星子都没有。他走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水龙头下，拧开，就着冰凉的自来水洗了把脸。
欧阳自奋还在跟那句“大辩若讷”较劲。他忍不住了，放下笔，看向擦脸的李道一。
“道长，”他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今天……不去人民医院看看白千福和他女儿？”
李道一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把毛巾搭在肩上。
“要去的。”
“那现在就走？”欧阳自奋看了看天色，太阳升起没多久，时间还早，而且去医院的路不算远。
但他很着急。
“不急。”李道一把毛巾取下来，叠好，放进旁边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先去趟超市。”
“超市？”欧阳自奋一愣，“去超市干嘛？”
李道一己经拎起了帆布包，往宿舍楼外走。
“买药。”
“买药？”欧阳自奋更懵了，赶紧收拾笔墨纸砚，小跑着跟上，“人民医院药房什么药没有？用得着去超市买？”
李道一脚步没停，只丢给他三个字：
“用得着。”
欧阳自奋一肚子疑问，憋得难受。
超市有小药铺，但哪里能买到什么药？
顶多也就是维生素，保健品，撑死了最高级的药物，也就是感冒药了。
超市买的药，能治重度厌食症和抑郁症？
他紧走几步，想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