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一脸上没什么波澜。他微微欠身,幅度不大,动作自然得像拂过衣袖的风。
“王老过誉。分内之事。”
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得意或激动。八个字,干净利落。
王平安看着他,眼中精光未散,反而更亮了些。
他就喜欢李道一这份沉静,如山岳磐石。他点点头,话锋一转。
“好,好,年轻人,难得这份心性。” 他顿了顿,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这次跟我来的几个老外,约翰逊、金哲秀、穆勒、佐藤、伊莎贝拉,都是他们各自领域里顶尖的人物。霍普金斯、笛卡尔…这些名字,在学术界都是响当当的牌子。”
他目光扫过在场几人。
“水平,是有的。真本事。但……” 王平安话锋一顿,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们对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尤其是你这‘道医’的路子,基本是两眼一抹黑。脑子里装的,全是他们那套分子、受体、神经递质的标准流程。”
周克勤适时地接了一句:“王老说的是。现代医学发展快,但有些根子上的东西,他们确实接触少。”
王平安“嗯”了一声,看向李道一。
“这次说是学术交流,友好访问。人家大老远来,总得让人家看点真东西,开开眼。黄老的事,涉及层面太高,一个字都不能提。” 他语气斩钉截铁。
“但白万喜那大哥白千福和他闺女白小珠的事儿,就很合适。一个抑郁症,一个神经性厌食症,都是现代医学里的硬骨头。你李道一,一袋大米,炒成焦米,七天时间,一箭双雕,把两个都解决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询问。
“这个病例,医理清晰,过程干净,效果显著,最关键的是——能讲!用这个做个交流的引子,如何?”
“也算让这些国际友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天人合德,什么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杨春华和周克勤都看向李道一。
欧阳自奋更是眼睛发亮,一副恨不得李道一现在就去开讲的样子。
李道一沉默了两秒。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王平安的视线。
“王老安排便是。” 没有多余的话,应承得干脆,也依旧平淡。
王平安哈哈一笑,用力拍了下扶手。
“好!那就这么定了!下午,就在医院贵宾会议室,咱们好好聊聊这‘焦米’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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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淮江省人民医院贵宾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拉开一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王平安、几位外国专家、李道一、欧阳自奋、周克勤,还有被特意叫来帮忙的刘夏。
小姑娘穿着整洁的护士服,紧张地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份装订好的病历摘要和检查报告复印件。
正是白千福和白小珠的病例资料,从最初入院诊断到后续的复查结果,关键节点清晰明了。
内容当然是精通外语的欧阳自奋翻译的。
旁边还有几张照片,是白小珠治疗前后的对比,以及那一小袋作为“药引”的焦米样本。
约翰逊、金哲秀、穆勒、佐藤健一、伊莎贝拉,五人各自拿着一份资料,看得非常仔细。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约翰逊看得最快,他粗壮的手指划过报告单上的数据,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嗯?”“哦!”的声音。
他翻到白小珠体重变化曲线图时,眼睛瞪圆了,手指停在那个陡然上升的折线上,反复确认了几遍日期。
金哲秀看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唇抿得有些紧。
当看到“患者白千福遵医嘱每日炒制焦米”以及“患者白小珠主动要求食用焦米粥”的描述时,他的眉头重重地拧了一下,指尖在那行字上点了点。
德国医生穆勒看得最专注,也最严肃。
他戴着眼镜,几乎把脸贴到了纸页上。
他反复比对白千福抑郁症量表评分的前后变化,又仔细查看白小珠的血液生化指标、内分泌激素水平报告。
手指在几个关键数据上来回移动,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脸绷得很紧,棱角分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佐藤健一保持着标准的坐姿,背脊挺首。
他看资料时,脸上始终挂着那副谦和得体的微笑。
但他的眼神移动得很快,偶尔会在某个描述上短暂停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和疑惑。
看到“焦米”时,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法国丽人伊莎贝拉则带着一种温和的专注。
金色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微微侧头,露出思考的神情。湛蓝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惊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的气氛从开始的安静,渐渐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夹杂着几种不同的语言。
约翰逊最先忍不住,他放下资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看向李道一,用他那带着浓重美国口音的中文,声音洪亮地说:
“李医生!这病例…太不可思议了!” 他指着白小珠的体重曲线图,“霍普金斯去年收治过一个类似的神经性厌食症患者。女孩儿,17岁,情况比你这病历上写的还稍轻一点。”
“我们组织了最顶尖的团队:营养师、心理治疗师、精神科医生、内分泌专家…轮番上阵。特制的营养液、精密的心理干预、最新的药物…整整用了两年!花了多少钱?”
他伸出西根手指,在空中用力晃了晃,“总计治疗费用,西百万美元。才勉强让她恢复到接近正常体重,心理状态还不算完全稳定。”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那袋不起眼的焦米,又看看李道一,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就用这个?一袋米,炒糊了?不到…二十块人民币,也就是三美元?七天!两个人都好了?!”
约翰逊用力摇头,又忍不住点头,“如果不是王教授亲自担保,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绝对认为这是天方夜谭,魔术,或者干脆说,中国人才懂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