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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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登州,杨靖王府议事厅)

丁志文和吴用并肩踏入议事厅,脸上都带着几分压抑的愠怒。自从杨靖获封那个名头响亮却如同空头支票的“京东路诸州防金水陆兵马安抚制置使”后,向朝廷催要本该拨付的粮饷军资,就成了登州和镇海两军后勤最头疼、也最憋屈的任务。

“王爷,”丁志文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枢密院、三司、兵部…能递的折子都递遍了,该打点的关节也塞了不少银子。甚至走了高大尉(高俅)的门路,结果……”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一叠文书放在杨靖案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吴用羽扇轻摇,眼神却冷得像冰:“多方探听,源头都指向了童贯那老阉货!他给的说法倒是冠冕堂皇——方腊妖匪在江南作乱,声势浩大,截断了南粮北运的漕运命脉,朝廷自顾不暇,无力支应北边军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哼!好一个‘自顾不暇’!挡金人的登州军、镇海军,在他眼里,怕是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你们卸磨杀驴翻脸也太快了吧!以为塞个‘王爷’的虚名,就能让咱们自掏腰包替他大宋守国门?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杨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眼神深邃。他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冷笑。“童贯…这是觉得金人的刀锋被咱们暂时顶住了,外患稍缓,就迫不及待开始清理‘内忧’,顺便拿捏我们了。也罢。”他看向吴用,语气斩钉截铁:“吴先生,朝廷的文书不必停,照旧三天一道,措辞一次比一次急迫,一次比一次‘危言耸听’,把金人可能的威胁、登州军缺饷可能引发的‘哗变’风险,都给本官写得清清楚楚!这催命符,咱们得给他钉死在枢密院的案头上!吴先生给完颜宗翰写信,大同方向安排一队人马待命”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另外,传令下去。咱们昌隆号及所有关联粮号,即刻起,一粒米、一束草,都不准再卖给与童贯有牵连的任何粮商!他不是断咱了们的粮草吗?本王就让他汴京的粮仓,也尝尝‘颗粒无收’的滋味!”

吴用提到的“方腊妖匪”,绝非童贯口中轻飘飘的“截断粮道”那么简单。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在杨靖“稳扎稳打、控制节奏”的暗中指示下,方腊义军依然如燎原之火,席卷了安徽(时称淮南西路、江南东路部分)、浙江(两浙路)、江苏(江南东路、淮南东路部分)、江西(江南西路)共计**六州五十二县**!这绝非寻常流寇,而是一个占据了帝国最膏腴、最富庶的东南半壁,建立了稳固政

宋朝廷政治威信崩塌 ,朝廷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力跌至谷底。富庶的江南本是赵宋统治的核心区,如今大面积沦陷,无异于在皇帝和朝廷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威严扫地。

从根本上经济命脉断绝,江南乃“鱼米之乡”、“财赋重地”。六州五十二县的丢失,意味着宋朝失去了近半的漕粮来源(供应汴京的粮食主要依赖东南漕运)和巨额的商税、盐税、茶税。朝廷的财政收入锐减,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杨靖断了童贯关联粮商的供应,更是雪上加霜。

民生凋敝,物价飞腾, 漕运受阻,东南财赋断绝,首接反映在汴京的市场上。粮价如同脱缰野马,一日数涨!原本斗米百文,如今己飙升至数贯甚至十数贯!盐、布帛等生活必需品价格紧随其后。汴河码头,等待南粮的漕船空空如也,码头苦力无活可做,饥民开始露头。

加上权贵盘剥,百姓如烈火烹油。 在这民生疾苦之际,汴京城内的实权勋贵、豪商巨贾却看到了“商机”。他们利用信息差和囤积居奇的手段,疯狂哄抬物价。太尉府、王府、相府暗中控制的粮铺、盐号,门前排起长龙,价格却高得令人绝望。管家们趾高气扬,小民欲哭无泪。蔡京、王黼、童贯等权臣的党羽,更是借机中饱私囊,将国难财赚得盆满钵满。整个汴京城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畸形繁荣与底层绝望交织的窒息感。方腊不仅占据了地盘,更在整合力量,威胁着长江防线和更广阔的区域。朝廷不得不从本己捉襟见肘的北方防线(尤其是西军)和内地卫所抽调兵力南下平叛,导致边防更加空虚,给了西夏甚至未来金人可乘之机。剿匪变成了一个不断失血的巨大伤口。

“王爷,”吴用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汴京最新消息。官家己下旨,任命宋江为剿匪主将,平南都总管,花荣为先锋使,统领京畿、西军及部分禁军精锐,南下征讨方腊…旨意己发,不日即将启程。”

杨靖敲击扶手的手指蓦然停住。厅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预料之中的叹息,也有深切的无奈和一丝痛惜。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杨靖的声音低沉下去,“吴先生,当年我两次亲上梁山泊,力邀众兄弟下山,共聚登州。所为者,一是借重诸位兄弟的才干,二是…实在不愿看到有朝一日,诸位兄弟被朝廷当作刀,砍向同样被逼无奈的‘自己人’,无论是其他义军,还是…像今日这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把消息…传给方腊吧。让他知晓宋江军的动向、兵力配置,临机决断。”杨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包容,“宋江、花荣…还有那些在军中的梁山旧部,若他们…心中尚存一丝清明,懂得审时度势,明白自己不过是朝廷用完即弃的‘刀’,本王不在乎在暗中给他们行些方便,打打配合,甚至…给他们一个在南方站稳脚跟、另寻出路的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丁志文和吴用:“毕竟,登州各处要害,还有一多半是当年梁山下来的老兄弟在撑着。这份香火情,本王…不想亲手斩断。” 这份“不想斩断”,既有对旧部的情谊,也有对朝廷如此消耗“自己人”的深深厌恶和无力感。他给了宋江等人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跳出棋局当棋子的机会,但这机会能否被抓住,全看宋江等人的悟性和造化了。

杨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王府的墙壁,看到了这个庞大帝国正在加速腐朽的内核。

“以前的大宋,”他语带讥讽,如同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在剖析,“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西有西夏屡屡犯边,后来东北又崛起个更凶悍的金国。三面强敌环伺,如同悬顶之剑,逼得朝廷上下,哪怕再昏聩,也得拿出几分力气来应对,至少维持一个表面的团结和对军备的投入。可如今呢?”

他掰着手指数道:“辽国,被金人灭了,灰飞烟灭!金人?被咱们登州军死死顶在关外,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西夏?内乱频仍,自顾不暇!环顾西周,真正能威胁到汴京龙椅的‘外敌’,竟然只剩下一个被他们称为‘心腹大患’的方腊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伤疤还没好透,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窝里斗、自毁长城了!”杨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怒其不争的悲愤。“看看这朝堂!童贯为一己私利,敢克扣抵御外辱的边防军饷!蔡京、王黼之流,只顾结党营私,搜刮民脂民膏,哪怕汴京粮价飞上天,饿殍将现,也不耽误他们府中夜夜笙歌!为了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攻讦,无所不用其极!把能打的将领(如西军将领)调去不熟悉地形、补给困难的南方剿匪,把真正能御敌的军队(登州军)晾在一边,断其粮饷!”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作吧!使劲作吧!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君臣,根本不需要金人的铁骑南下,不需要方腊的烽烟遍地…他们自己,就能把这锦绣河山,把这百年基业,一点一点地玩死、耗光!外敌?外敌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没有外敌的大宋,其内部的溃烂,才是真正的致命之毒!”

议事厅内,丁志文和吴用默然不语,心中却如惊涛骇浪。杨靖的话,撕开了看似依旧繁华的帝国表象,露出了内里早己朽烂不堪的筋骨。前路茫茫,登州系这艘大船,在帝国的倾覆漩涡中,又将驶向何方?而宋江那支南下的大军,其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笼罩在浓重的悲剧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