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本己打定主意,要给宋江留几分情面,打一场“默契仗”。他派出了心腹联络员,带着隐晦的口信和“方便”的意图,试图接触宋江。他甚至暗中调整了部署,在宋江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时,只派出了地方守备部队象征性“迎敌”,且战且退,将几处无关紧要的隘口和一座小县城“让”给了宋江。
宋江大军初战告捷!捷报如同长了翅膀飞向汴京。登坛拜将、初次领兵便旗开得胜的宋江,胸中豪气干云。看着部下们因胜利而激发的士气,看着花荣精准的箭术震慑敌胆,看着李逵挥舞板斧如入无人之境(砍杀的不过是些殿后的老弱),宋江仿佛看到了封侯拜将的金光大道就在眼前。朝廷的嘉奖文书及时送达,更让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他哪里知道,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是方腊看在杨靖面上,刻意喂给他的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然而,方腊精心维持的“默契”,被李逵这莽夫彻底撕碎。
方腊派出的第二波联络员,带着更明确的信息(或许还夹杂着对方腊放水行为的解释和对宋江识时务的期望),终于设法接近了宋江的中军。但还未等联络员自报家门,恰逢李逵巡营归来。这黑旋风刚在“第一战”中杀得性起(尽管对手不强),满脑子都是“杀尽反贼”的狂热。他见此人行踪鬼祟,衣着虽普通却带着几分江南口音,又是在敏感时刻出现在军营附近,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呔!哪里来的撮鸟奸细!定是方腊那狗贼派来的!”李逵根本不听任何解释,暴喝一声,抡起板斧就劈!那联络员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并试图表明身份:“好汉住手!我是奉明圣公之命来见宋……” 话未说完,李逵的板斧己带着千钧之力呼啸而至!
噗嗤!血光迸溅!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李逵一脚踏在无头尸体上,对着闻声赶来的宋江等人狂吼道:“哥哥!砍了个方腊的探子!这狗贼还想靠近中军,定是要行刺哥哥!俺铁牛岂能容他!”
消息传回方腊军中,如同引爆了火药桶!转念想起杨靖的嘱托,罢了。于是又派一波前去传信。这次倒是没被宰,也见到了宋江。企料宋江首接回绝“自古官匪不两立,我等既吃朝廷俸禄,就当行忠君之事,岂会于你等贼寇暗度曲款,私下勾结?滚!”
“混账!李逵!你这该死的黑杀才!”方腊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双目赤红如血。“宋江!好一个及时雨!好一个忠君报国的宋总督!老子好心给你留条生路,你他娘的纵容手下杀我使者?!官贼不两立?誓死效忠朝廷?呸!”方腊指着北方破口大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
“你宋江在山东郓城当押司时,贪赃枉法的事少干了?你带着梁山泊一百单八将杀官造反,劫掠州府,替天行道的时候,算他娘的什么?!刚穿了几天朝廷赏赐的狗皮官袍,就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吃屎的野狗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还要砸老子的锅?!”
滔天的怒火和深深的羞辱感彻底淹没了方腊心中那点基于杨靖情面和同病相怜的善意。“既然你们不仁,那就别怪老子不义!真以为我明圣公的人马是吃素的?打仗?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打仗!”
方腊不再有任何保留。他将杨靖秘密支援的最强武器,尽数投入战场!
如同天罚般的巨大爆炸在宋江军密集的冲锋阵型中接连炸响!地动山摇,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和人体残肢冲天而起。战马惊嘶,士兵肝胆俱裂。
方腊的精锐小队如同鬼魅般潜入宋军侧翼和后方,将冒着烟的铁疙瘩奋力甩入惊慌的人群。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惨叫和倒下的躯体。
黄色的、刺鼻的浓烟被投入宋军据守的营寨和山谷。烟雾所到之处,士兵们涕泪横流,剧烈咳嗽,呼吸困难,战斗力瞬间瓦解,阵型大乱。
部署在城墙上的火炮发出沉闷的怒吼,虽然准头欠佳,但喷射出的霰弹(碎石、铁砂)如同死亡风暴,覆盖一大片区域,对宋军士气造成毁灭性打击。
装备精良的方腊弩手,在盾牌掩护下,以远超宋军弓弩的射速倾泻着致命的箭雨,压制得宋军抬不起头。
宋江赖以起家的那点勇猛和战术,在杨靖提供的超越时代的武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那三万多由厢军、禁军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拼凑起来的“平南大军”,在第一轮打击下就彻底崩溃了!什么阵型、什么指挥,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遮天蔽日的毒烟中全部失效。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互相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花荣的神箭在毒烟中失去准头,被飞溅的碎石击伤了手臂;李逵再勇猛,也挡不住西面八方甩来的手雷和密集的弩箭,身上多处挂彩;扈三娘……这位武艺高强的女将,为了救被爆炸气浪掀翻的王英,被一发近距离爆炸的甩手雷击中,香消玉殒……
当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时,宋江在孔亮的拼死搀扶下,带着仅存的几十个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入深山一处隐蔽的山洞。
篝火噼啪作响,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洞内一张张狼狈、绝望、布满血污的脸。
* 宋江头盔早己不知丢在何处,发髻散乱,官袍破碎,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迹,腿上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
花荣标志性的银盔银甲布满凹痕和污迹,一条臂膀无力地垂下,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和失神。李逵如同受伤的野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上几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凶狠却又带着一丝茫然。 宋清作为宋江的弟弟,他紧紧护在哥哥身边,自己也是满身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三娘!我的三娘啊!!!” 矮脚虎王英抱着扈三娘冰冷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你为什么要救我!没了你,我还活着干什么?!啊——!!” 巨大的悲痛和失去爱人的绝望让他彻底崩溃,疯狂地用头撞击着洞壁。
“王英兄弟!王英兄弟!节哀啊!三娘是为大义而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宋江强忍着心中的烦躁和恐惧,试图安抚。
“呸!”王英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宋江,声音如同泣血的夜枭,“狗屁留得青山在!狗屁大义!当初在梁山,多少兄弟都想跟着登州杨靖干!是你们!是你们几个非要说什么招安!说什么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现在呢?!啊?!朝廷拿我们当什么?!当擦屁股的草纸!用完就扔的炮灰!打我们的炮火是哪里来的?是登州!是杨靖卖给方腊的!我们兄弟的血,就是被你们这些官迷心窍的人送到方腊刀口下的!”
王英的控诉如同尖刀,刺破了宋江最后的伪装,也戳中了在场所有幸存者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悔恨。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王英粗重的喘息。
宋江的脸色在火光下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阴狠取代。他不能容许这种动摇军心、否定他决策的声音存在,尤其是在这绝境之中!
“王英兄弟!你伤势过重,心神激荡,莫要胡言乱语!”宋江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孔亮!照顾好王英兄弟!让他安静休息!”
孔亮是宋江的死忠,立刻会意。他应了一声“是,大帅”,走到状若疯癫的王英身后,假意搀扶安慰:“王大哥,您伤得不轻,先歇歇……”
“唔……你们……呃……” 王英还想挣扎嘶喊,孔亮眼中凶光一闪,一只手猛地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早己藏在背后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决绝,狠狠地从王英的后腰肾脏位置捅了进去!
王英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堵住的绝望声响。孔亮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他,捂嘴的手青筋暴起。很快,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王英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身体软倒在扈三娘的尸体旁。
“王英兄弟!你……你怎么了?!” 宋江扑到王英身边,发出悲恸欲绝的哭喊,声泪俱下,“我的好兄弟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定是伤势太重,流血过多……苍天无眼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刚才下令灭口的不是他一般。
“大帅……王英大哥他……伤势过重,失血太多……请大帅节哀,保重身体啊……” 孔亮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
洞内幸存的老兄弟,听着宋江的痛哭和孔亮的解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洞外的寒风还要刺骨。他们默默地低下头,篝火的阴影在他们脸上跳动,掩盖了惊惧、悲凉和彻底的心寒。几万人马,意气风发地南下,仅仅两战!第一仗的“胜利”如同虚幻的泡沫,第二仗便坠入地狱深渊,几乎全军覆没!亲如手足的兄弟,转眼间死的死,亡的亡,甚至……死在“自己人”手里。
宋江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洞壁,失魂落魄。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如今成了天大的笑话!回去?怎么回去?如何向朝廷交代?童贯、高俅那些人,会如何落井下石?等待他的,恐怕不是封赏,而是枷锁和断头台!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然而,在这绝望的深渊中,一股扭曲的怨恨之火却熊熊燃烧起来,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发泄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洞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山峦,看到那个远在登州的身影,从牙缝里挤出充满怨毒的低吼:
“杨靖……是你!都是你!你私通匪寇!你资敌叛国!你害我损兵折将,害我兄弟惨死!我宋江……我宋江与你不共戴天!!”
这声嘶吼,充满了失败者的无能狂怒,也彻底斩断了他与梁山泊最后一点情义的可能。他将自己的一切失败,都归咎于那个他永远无法企及,也永远无法理解的对手。山洞里,篝火摇曳,映照着十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以及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