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葬礼2

上京会宁府:悲恸下的暗流

金太祖阿骨打的葬礼,盛大而悲怆。会宁府内外,白幡如雪,哭声震天。完颜宗翰作为皇子、统帅,身披重孝,立于灵前最前列。他形容枯槁,双目深陷,脸颊上刻着深深的泪痕,每一次叩首,每一次哀嚎,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份悲痛,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

“父汗!父汗啊!” 宗翰的哭声响彻灵堂,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甚至几次因“悲痛过度”而几欲昏厥,被左右亲随搀扶住。他的悲伤如此真切,如此浓烈,几乎掩盖了那深埋在心底、如同岩浆般翻腾的不甘与愤恨。

然而,远在登州、时刻关注金国局势的杨靖,在接到葬礼详报时,却对着密信轻轻摇头,对正在坐月子的瑶格儿低声叹道:“瑶儿,你这二哥,哭得是真伤心,但也恐怕……有一多半不是哭死了爹,而是哭他自己那眼看就要到手、却生生飞走的汗位啊。” 瑶格儿闻言,想起二哥素日的骄傲与野心,再思及父汗突然崩逝的时机,也默然无语,只是轻轻抚摸着怀中熟睡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瑶格儿尚在月中,无法亲赴上京尽孝。杨靖便以靖海王及驸马的双重身份,派出首席谋士吴用,携带重礼(辽东人参、东珠、江南丝绸等),代表靖海藩篱及公主府,亲赴上京吊唁。吴用此行,不仅是礼节,更肩负重任。

在庄严肃穆的吊唁仪式后,吴用秘密拜会了新任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他恭敬地呈上了杨靖的亲笔信。信中,杨靖以极其谦恭得体的措辞:

深切哀悼太祖皇帝龙驭上宾,盛赞其“开天辟地,功盖寰宇”,“惊闻噩耗,五内俱焚”。

热烈恭贺吴乞买“顺天应人,荣登大宝”,“陛下雄才伟略,仁德布于西海,实乃大金之福,万民之幸”。

表达了对金太宗“推行新政,再创盛世”的坚定信心。

最关键一句: “登州愿一如既往,与金国同心戮力,通有无,固盟好,助陛下成就远超太祖之宏图霸业!” 这“远超太祖”西字,精准地挠到了吴乞买的心尖上,暗示杨靖将全力支持他,并愿意提供超越阿骨打时代的“助力”(军械、情报、经济合作等)。

吴乞买阅信,脸上露出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笑容。他对吴用温言抚慰,对杨靖的“深情厚谊”和“远见卓识”表示赞赏,并请吴用转达对妹妹瑶格儿及新生外甥的问候与祝福。整个会面,气氛融洽,宾主尽欢。金国的权力交接,在吴乞买缜密的安排和各方势力(包括杨靖)或真心或假意的拥戴下,显得异常平稳丝滑。

宗翰蛰伏:闭门谢客下的暗战

葬礼结束后,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们开始为新帝登基和权力分配而奔走。然而,本该是核心人物之一的完颜宗翰,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举动。

他既未参与新朝议政,也未返回河西前线,而是以“哀思过度,身心俱疲,需为父汗守孝三年,静思己过”为由,将自己关进了位于上京城内的豪华府邸。府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无论是昔日并肩作战的将领,还是试图攀附的官员,甚至是他自己的心腹求见,一律被挡在门外。府邸内外,只闻诵经声与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一片死寂。

吴乞买初闻此讯,眉头紧锁。他深知宗翰绝非甘于寂寞、意志消沉之辈。如此反常的“守孝”,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无声的抗议,甚至是在积蓄力量,等待反扑的时机!他绝不相信宗翰会真心实意地退出权力中心。

“粘罕(宗翰)……这是在跟朕玩‘哀兵之计’?” 吴乞买在御书房内踱步,眼神锐利如鹰,“还是……以退为进,麻痹于朕?” 他立刻下令:

1. 严密监视:由心腹大将亲自挑选最可靠、最隐蔽的“暗哨”,将宗翰府邸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府内采买的仆人、送水的杂役、诵经的喇嘛,甚至倒出的垃圾,都要经过严格盘查和甄别!他要掌握宗翰府邸内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动向!

2. 试探虚实:吴乞买本人,以及通过宗室长辈、重臣完颜希尹,多次以“探病”、“劝慰”为名,试图登门。然而,所有尝试都被宗翰以“孝期不宜见客”、“病体沉重恐染贵人”等理由,隔着门板婉拒。送进去的珍贵药材和补品,倒是照单全收。

监视持续了数月。回报的消息却让吴乞买更加不安:宗翰府邸确实如死水一潭。除了必要的诵经和极其有限的活动(在狭小的后花园散步),宗翰几乎足不出户。饮食清淡,不见外客,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络的迹象。他甚至拒绝了太医的诊治,只让府内懂些医术的老仆照看。

“暴风雨前的宁静?” 吴乞买心中的疑虑非但未消,反而更重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了,如此隐忍克制,绝非常态!越是平静,越是反常!这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压抑,一种等待爆发的死寂!宗翰就像一头受伤蛰伏的猛虎,盘踞在离他龙椅不远的地方,沉默地盯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河西之请:以退为进的誓言

就在吴乞买一面推行登基新政(如完善勃极烈制度、调整赋税、安抚新附民),一面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彻底解决宗翰这个心腹大患,是明升暗降剥夺兵权,还是寻机外放远离中枢时——

一封来自宗翰府邸的奏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奏疏以极其沉痛和谦卑的语气开头,再次表达了对父汗的无限哀思和未能尽孝的愧疚。接着,笔锋一转:

“臣侄宗翰,蒙先帝天恩,委以河西重任,授以灭夏之志。然臣不肖,丧期之内,沉溺哀思,荒废军务,上负先帝重托,下愧三军将士,惶恐无地,夜不能寐!”

“近日静思,痛彻心扉。先帝临终嘱托,音犹在耳:‘必灭黑水伪朝,将李乾顺、仁多保忠之首级,献于御前!’ 此乃先帝未竟之鸿愿,亦臣侄泣血立下之誓言!今臣守孝府中,每每思及河西将士枕戈待旦,西夏残部苟延黑水,而臣却困守京华,空耗岁月,实乃不忠不孝之大罪!”

“陛下登基,万象更新。臣侄恳请陛下,念及先帝遗志,念及河西将士翘首,念及臣侄一片赤诚悔过之心,**允准臣侄即刻返回河西!**”

“臣在此立誓:此去河西,必当披肝沥胆,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不踏平黑水城,不擒杀李乾顺、仁多保忠,不将西夏残部连根拔起,臣宗翰,誓不为人!永不回京! 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人神共弃!愿以此残躯,报效先帝知遇之恩,亦为陛下永固西陲,略尽绵薄!”

奏疏言辞恳切,充满了追悔、自责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他将自己“闭门不出”解释为“沉溺哀思、荒废军务”的悔悟,将返回河西定位为完成先帝遗志的“赎罪之旅”,并立下了极其狠毒的誓言。

吴乞买拿着这封奏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阴谋的痕迹。宗翰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决心表得如此之狠,甚至以“永不回京”作为抵押!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粘罕……你这到底是真的幡然醒悟,要去河西拼命?还是……以退为进,想借此摆脱朕的监视,回到你的老巢积蓄力量?” 吴乞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眼神明灭不定。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但强留不放,不仅显得自己刻薄寡恩,打压功臣,更可能将宗翰彻底逼反,引发内部动荡。而且,宗翰祭出“完成先帝遗志”这面大旗,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

“好一个‘誓不罢休’!好一个‘永不回京’!” 吴乞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粘罕,你这誓言,是枷锁,也是投名状。朕倒要看看,你是真去拼命,还是另有所图!” 他心中迅速盘算着:放他回去,严加监视,限制其后勤补给,同时扶持希尹等人在河西分权制衡,或许比将他困在眼皮底下、成为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更稳妥?而且,让他去啃黑水城那块硬骨头,消耗他的实力,无论成败,对自己似乎都无坏处……

一场关于宗翰命运的博弈,在这封看似“忠勇恳切”的奏疏背后,悄然进入了新的阶段。吴乞买的指尖,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奏疏上那个“准”字之上,但眼神中的警惕与算计,却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