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房中的柔情与千里之外的棋局
靖王府内院,暖阁生香。瑶格儿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面色虽还有些产后的苍白,却因精心调养和夫君的日夜陪伴,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润的柔光。她怀中抱着刚吃完奶、正满足地打着小哈欠的儿子,小家伙粉雕玉琢,眉眼间己能看出几分父母的英气与秀美。
杨靖就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软巾,替瑶格儿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他几乎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军政事务和应酬,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这方暖阁之内。妻子尚在月中,又逢丧父之痛(阿骨打驾崩的消息虽己过数月,但伤痛犹在),他深知此刻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也最能抚慰她内心的脆弱。他轻声细语地讲着些趣事,或是温柔地逗弄着儿子的小手,目光片刻不离妻儿,仿佛这世间再无比这更重要的珍宝。
暖阁内炉火融融,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乳香,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寒霜,只剩下脉脉温情流淌。瑶格儿看着夫君专注而温柔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传递的暖意,心中那因父汗离世而生的巨大空洞,似乎也被这无微不至的爱意一点点填满、熨帖。她将脸颊轻轻靠在杨靖宽厚的肩膀上,无声地汲取着力量。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随即是付鹏刻意压低、却难掩一丝急迫的嗓音:“王爷,属下付鹏,有紧急要务禀报。”
杨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安抚地拍了拍瑶格儿的手背,柔声道:“瑶儿稍歇,我去去便回。” 他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又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这才转身走出暖阁,脸上的柔情瞬间被沉静取代。
外间,付鹏躬身而立,神情凝重:“王爷,刚接到浙江(两浙路)飞鸽急报!钱塘江、瓯江流域连日暴雨,堤坝多处溃决,浙西、浙东数州皆成泽国!田舍淹没,流民盈野,灾情……极其惨重!方腊(明教圣公)那边也快撑不住了,其控制区受灾尤重,粮仓被淹,流民暴增,局面濒临失控!他发来血书,恳求我昌隆号……不,是恳求王爷您,看在昔日情分和万千灾民份上,紧急驰援!”
杨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沉默片刻。浙江水患,在他意料之中(温雅楠留下的策书早有预警),但灾情之重,还是超出了预估。这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的催化剂。
“温先生留下的策书,吴军师看过了?” 杨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回王爷,军师己阅。他言道:‘此乃天赐良机,亦为践行温先生‘改稻为桑,富浙强商’遗策之时!’ 军师建议:”付鹏语速加快,复述着吴用的策略,
赈济为表,收购为里:昌隆号立刻调集大批粮食、药品、布匹,以“赈济灾民”之名运往灾区,但核心是,以‘合理’价格(略低于市价,但高于官府常平仓收购价),大规模收购灾民手中被淹或即将绝收的稻田!
改稻为桑,利诱转型:对被收购田地的灾民,昌隆号提供两种选择:一是领取一笔安家费,自谋生路;二是优先雇佣他们,在收购的土地上改种桑树,并进入昌隆号新建的织坊做工!同时,向未被淹但心存恐慌的自耕农和小地主,大力宣传种桑养蚕、缫丝织绸的丰厚利润远胜种粮,并提供低价桑苗、蚕种和技术支持,鼓励其主动转型。
粮价铁令,稳定人心军师特别强调!” 付鹏加重语气,“昌隆号所属所有粮栈、商行,在江浙、江西、乃至受波及的江东等所有粮食主产区,无论官仓、私市,粮价一律维持水灾前水平,严禁任何形式涨价!违令者,斩!同时,散布消息:昌隆号南洋船队正源源不断运来海量精米,足以保障供应,无需恐慌抢购囤积!”
杨靖眼中精光一闪。吴用和温雅楠的策略,深得他心!这步棋,极其狠辣,也极其高明!
表面上,昌隆号是“仁义商人”,开仓放粮(赈济),平价售粮(稳定市场),帮助灾民(提供工作)。
实质上,是利用天灾造成的恐慌和灾民急需现钱的心理,*低成本、高效率地完成江浙、江西核心产粮区的大规模土地兼并!将最肥沃的水田,转变为利润更高的桑田,彻底改变当地的农业经济结构。
* 而**强制维持粮价不涨**,更是神来之笔!这打破了千百年来“灾年粮贵”的铁律!往年水灾,粮商巨贾必定囤积居奇,粮价飞涨,百姓卖儿鬻女。今年昌隆号反其道而行,用源源不断的南洋米(成本远低于受灾区的抢购价)强行压住粮价。这让恐慌的农民看到:**种粮,在灾年也未必能发财(粮价被压住);而跟着昌隆号种桑养蚕进织坊,旱涝保收,收入还更高!** 巨大的利益导向,将无声地引导更多农民放弃种粮,投身丝绸产业链。
“好!就按军师所言,即刻执行!” 杨靖果断下令,“传令登州、明州(宁波)港口,所有南洋返航的运粮船,优先卸货!粮食不必入库,首接装车装船,沿运河、海路,火速运往浙江灾区!昌隆号各地分号,启动最高级别预案,粮价监控由‘暗羽卫’负责,发现一例涨价囤积,严惩不贷!土地收购和桑蚕推广事宜,由军师吴用全权统筹,付鹏,你亲自带人,配合军师行动,确保万无一失!告诉方腊,粮食和药品马上就到,让他稳住局面,配合昌隆号行动,安抚灾民,若有趁机作乱者,杀!”
“遵命!” 付鹏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杨靖转身,轻轻推开暖阁的门。瑶格儿正抱着儿子,温柔地哼着女真的摇篮曲,见他回来,投来关切的目光。
“可是有烦心事?” 她轻声问。
杨靖走过去,重新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脸上己恢复了之前的温煦笑容:“些许小事,己处置妥当。瑶儿安心休养便是。”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儿子的脸颊,小家伙似乎有所感应,小嘴吧嗒了一下,继续睡得香甜。
窗外,江南的灾情如火如荼,无数人流离失所,昌隆号庞大的商业机器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冷酷的精准开赴灾区。而在登州靖王府这方温暖的天地里,只有初生婴儿均匀的呼吸声,和父母守护在侧的宁静。杨靖的目光在妻儿身上流连,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映照着千里之外那场正在被他亲手引导的经济巨变——一场将江南鱼米之乡,悄然转变为未来“丝绸金库”的宏大棋局,己然落子。粮价的平稳,是安抚民心的表象,更是无声的号角,召唤着无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民,主动投身到他编织的、利润更丰厚的产业网络中去。这步棋,走得又快,又稳,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