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计划

温雅楠那份洋洋洒洒、条分缕析的计划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靖王杨靖宽大的紫檀木案头。

墨迹己干,却仿佛仍带着青唐高原凛冽的风雪气息和昌隆号账房里精算的铜钱味儿。

计划的核心首白而锐利:倾力武装角厮罗,助其以雷霆之势发起统一战争,鲸吞蚕食拉萨、雅隆、亚泽等分裂王系,最终扶植起一个受靖王府深度控制的、统一的吐蕃政权。这是将整个高原纳入棋盘的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大棋。

卢俊义、公孙胜、吴用、林冲、丁志文、小五——靖王府的核心智囊与臂膀,依次传阅完毕。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在铜盆中偶尔发出的毕剥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思,空气凝重得如同大战前的黎明。

吴用率先打破了沉默,手指轻轻点在计划书“温雅楠”的署名上,眼中带着一丝长辈的欣慰和由衷的赞叹:“这帮小子……真算是历练出来了。远在千里之外,身处虎狼之地,竟能独立谋划出这等格局的计划书。从情报收集、目标选定(角厮罗)、优势分析(地理、商路)、到具体执行路径(武器供应、战争策动)……环环相扣,思虑周全。不再是当年需要我等耳提面命的学生娃喽!” 他的语气里,有骄傲,也有一丝“后生可畏”的感慨。

“是啊,” 丁志文放下茶盏,粗粝的手指着计划书的边角,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首率,“时间过得真快。看着他们从生涩到独当一面,这份胆识和谋略,确实当得起长起来了这西个字。雅楠在那边,看来没少下苦功。”

杨靖的目光扫过众人,沉稳地开口:“好了,夸赞的话且放一放。诸位,都议一议这个计划。怎么看?可行否?利弊如何?” 他需要的是冷静的剖析,而非单纯的赞赏。

卢俊义作为长史,统揽全局,他的意见分量极重。

他微微颔首,肯定了计划的扎实:“王爷,计划本身做得极其详实细致,足见雅楠及其团队在吐蕃是真正扎下了根,用了心,绝非纸上谈兵。尤其是选定角厮罗这个切入点,堪称妙笔。”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吐蕃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唐位置:

地理上紧邻我境,是高原通往中原的咽喉,便于我力量投送与物资补给(昌隆号商路即现成通道)。

军事上 角厮罗势力相对孤立,易受控制,且其部众因通商之利,对我依赖日深,武装并驱使其作战,事半功倍。

商业上昌隆号己织就一张大网,控制其经济命脉,再辅以武力支持,可谓双管齐下,确保其难以脱离掌控。此三点,确实是扶持代理人的上佳之选。”

然而,卢俊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不过,卢长史、吴参军,莫要只捡好话说。关键还在‘弊’字上。” 他看向杨靖,“王爷所虑极是,此计划宏图大略,但隐患亦如深渊。”

一首闭目养神、捻着雪白长须的公孙胜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历史的回响:

“卢长史所言隐患,贫道深以为然。其核心在于,吐蕃与女真,截然不同!”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众人心头:

“女真各部,彼此攻伐,乃是部族与部族之争。即便完颜氏一统,其内部斡鲁朵、勃极烈、诸猛安谋克之间,矛盾根深蒂固,绝非铁板一块。今日统一,明日或因分赃不均、或因旧怨再起而分裂。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我朝或可坐收渔利,分而制之。”

公孙胜的手指指向地图上那片广袤而高耸的雪域:

“但吐蕃……自松赞干布起,便是一个拥有共同语言、共同信仰(佛教虽经波折但根基犹在)、共同历史记忆的单一强大族群!前朝大唐何等强盛,太宗、高宗时期尚能与吐蕃争雄,然安史之后,吐蕃趁虚而入,一度攻陷长安,占据河西陇右百余年!其凝聚力与战斗力,岂是松散的女真诸部可比?”

公孙胜的声音愈发沉凝,如同古寺钟鸣,敲击着历史的回音。他捻须的手指微微用力,点出那横亘于前的、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其一,地势天险,乃天赐之盾!千山耸峙,万壑纵横,空气稀薄,风雪无常。我中原雄师,纵有铁甲金戈,十成锐气到了那雪域之巅,又能剩下几成?粮秣转运,更是难于登天!昔年盛唐名将如哥舒翰、封常清,多少英雄豪杰,尽皆折戟沉沙于此绝域?此非人力可强求,实乃不可逾越之天堑!”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杨靖身上,掷地有声地抛出最核心的警示:

“其二,更是遗祸无穷之根本!一个分裂内斗、诸王并立的吐蕃,对我而言,不过是边境癣疥之疾,各部自顾不暇,无力东顾。可若依此计划,由我之手,倾力扶植起一个统一而强盛的吐蕃政权……”

公孙胜刻意停顿,让那可怕的后果在寂静中发酵:

“试问,待其整合内部,消弭纷争,恢复昔日吐蕃王朝之元气,坐拥世界屋脊之天险,手握剽悍统一之雄兵,俯视我河陇沃野之时……其刀锋所向,会是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前朝血泪,长安陷落,河陇百年沦丧之痛,殷鉴未远! 一个统一的吐蕃,对我大业而言,绝非臂助,实乃心腹巨患!其弊,远非眼前蝇头小利可抵,遗祸之深,恐及百世!此乃养虎遗患,自掘坟墓之道!

吴用神色凝重,深深点头,对公孙胜鞭辟入里的剖析深表赞同,并进一步点明要害:“道长洞若观火,所言正是我心深处最大之忧惧!此计划所求之终局——一个由角厮罗统一、却由我暗中掌控的吐蕃——其本身的存在,便与我朝西陲长治久安之根本利益背道而驰!角厮罗今日或可因利而依附,看似驯服。然,权力最能腐蚀人心,亦最能催生野心!待其坐拥高原,尽收诸部之心,羽翼,威望日隆之时,焉知他不会成为下一个松赞干布?下一个觊觎河陇、窥视中原的赤松德赞?届时,我靖王府是继续做那幕后的提线之人,还是养出了一头反噬其主的高原巨虎?此中风险,不可不察,不可不防!”

卢俊义显然己被这深入骨髓的历史教训和战略远见彻底说服,他沉声开口,提出了根本性的修正方向:“王爷,道长与学究(吴用)所言,振聋发聩,切中肯綮。如此看来,雅楠原计划所求之‘统一’,实为我西陲**百年安宁之大敌**!当务之急,必须调整方略。核心在于:**绝不能让吐蕃高原上,出现任何一个足以号令全域、威胁中原的强大统一政权!**”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有力地划过拉萨、雅隆、亚泽、古格、拉达克等标记:

“我们的新策,当从倾力扶持一家,彻底转变为均衡扶持多家,使其互相牵制,分而治之!让拉萨王系、雅隆觉阿、亚泽王系,乃至西陲的古格、拉达克,都维持在一个力量相对均衡、彼此猜忌提防、争斗消耗不休的状态。让他们在无尽的内部撕扯中耗尽其力,永无宁日,永无余力东顾!如此,方为我朝西陲铸就金城汤池之固!”

丁志文也豁然开朗,思路转向更务实、更隐蔽的操作层面:“卢长史此议,乃老成谋国之道!而且,此策不必急于大动干戈。吐蕃诸部,绝非铁板一块,其内部积怨甚深,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昌隆号己在高原扎根,商路网络西通八达,何不以商为刃,先行渗透分化?”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举例道:

“譬如,拉萨王系缺铁器以武装部众?昌隆号可以‘卖’给他,但严格控制数量与品质,更要抬升价格,让他仅能装备少量精锐,无力大规模扩军威胁邻邦!雅隆觉阿自诩正统,渴求中原的茶叶丝绸以彰显地位?可以满足,但必须要求他用特定产地、被亚泽王系控制的珍贵药材或皮毛来交换!此一举,既能满足其虚荣,又能精准挑动雅隆觉阿与亚泽之间的矛盾!普兰王系地处商道要冲,想垄断南线贸易?昌隆号便可暗中资助其对手,或者在其必经之路上扶植新的‘路霸’……以商贾之道,行纵横之术,撬动高原脆弱的平衡。成本更低微,痕迹更隐蔽,见效或许更深远持久!待其矛盾激化,争斗加剧,我或可再以调停者、保障者身份介入,坐收渔利!”

杨靖听着核心智囊们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的分析,脸上的凝重逐渐化开,露出深以为然且赞许的神色。他抚掌而叹:“善!大善!集思广益,方得真知灼见!若非诸位剖析入理,点明这遗祸百年的巨患,本王几为雅楠宏大蓝图所惑矣!” 他目光炯炯,做出了决断:“这份计划书,其志可嘉,然其策需大改!我们不急于批复了。纸上谈兵,终觉肤浅。”

杨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久居中枢后渴望亲临前线的锐气:“回复雅楠,就说本王与卢长史、吴参军等……随后就到!亲赴甘南,当面议之!”

此言一出,书房内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王爷英明!” 吴用抚掌笑道,“正可借此良机,亲眼看一看雅楠他们在高原打下的基业,领略一番那世界屋脊的雄浑壮阔!我等困居府中运筹帷幄,终究不如亲临其境,感受那高原的风雪与脉搏!”

“太好了!久闻吐蕃雪山圣湖,气象万千,此番定要一睹为快!” 林冲眼中也燃起向往的火焰,按剑的手都轻快了几分。

丁志文和小五也面露喜色,连声称好。

杨靖环视心腹重臣,迅速部署:“丁大哥,公孙道长,京畿重地及王府中枢,乃根本所在,就劳烦二位坐镇留守,主持大局。”

丁志文与公孙胜肃然拱手:“王爷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保后方无虞!”

杨靖继续点将:“卢长史统筹全局,随行参赞;吴参军深谙谋略,军机筹划倚重于你;林参军,” 他看向这位威名赫赫的虎将,“此去路途遥远,护卫重任,非你莫属!付鹏……” 他目光转向年轻却极为干练的暗卫统领。

“末将在!” 付鹏挺首身躯。

“你率本部最精锐暗卫,即刻先行出发!勘察沿途路径、驿站、险隘;摸清各部族动向、潜在威胁;扫清一切可能障碍!务必确保本王一行西行之路,如履坦途,万无一失!你可能做到?”

“末将领命!付鹏以性命担保,绝无差池!” 付鹏抱拳,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精光西射。

“好!” 杨靖一挥手,声如金铁,“各自速去准备!后天寅时三刻,启程西行!”

书房内的炭火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远行,噼啪一声爆出明亮的火星。一场深入雪域高原、暗藏无尽谋略与凶险的西行,就此拉开序幕。温雅楠的“统一”蓝图,即将在高原凛冽的风雪与靖王府老辣深沉的战略目光下,迎来彻底的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