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火箭点燃的帐篷,终究敌不过这漫天冰雪的淫威,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只留下焦黑的残骸和滚滚浓烟,更添几分凄惶。
若是平日,这点骚乱,孙坚一声令下,江东儿郎们立刻就能列阵如林,刀出鞘,弓上弦,将胆敢来袭之敌碾成齑粉!
但此刻.....
营地里一片混乱!
刺耳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腹泻士兵跌跌撞撞冲向茅厕的慌乱脚步声、被敌袭惊得六神无主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
士兵们本就因风寒和腹泻而虚弱不堪,面如菜色,手脚发软,此刻在这遮天蔽日的风雪和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更是惊慌失措,如同没头的苍蝇。
视线被风雪模糊,寒风灌入甲胄缝隙,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更带走了凝聚的斗志。
孙坚己经披挂整齐,环首刀悬挂腰间。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中央,看着这曾经虎狼之师如今病弱惊惶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愤怒和憋屈在胸中疯狂冲撞!
这是一种浑身是力却无处可使,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利刃在锈蚀、在崩坏的绝望感!
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怒火。
“主公!”祖茂踉跄着奔来,脸上带着病容,声音嘶哑却急切,“查清了!火箭是从西南方射来的!贼子就在那个方向!”
孙坚心中瞬间有了决断,没有丝毫犹豫,斩断所有纷乱:
“传令!所有人,抛弃战马!”
“轻装简从,立刻向东北方向撤退!目标,三十里外的宝丰!到那里汇合重整!”
命令简洁而冷酷,却是在这绝境下唯一可能保住有生力量的选择。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身映照着他因愤怒和病痛而赤红的双眼。
指尖缓缓拂过刀背,那熟悉的冰凉触感,仿佛点燃了他体内最后的热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之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祖茂!”孙坚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心腹爱将,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雪中,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点齐三百还能提得动刀的死士!我,孙文台!亲自断后!!”
“主公不可!!”祖茂骇然失色,失声惊呼,几乎要扑上来抓住孙坚的手臂。
这声惊呼仿佛点燃了引线。
“主公!万万不可啊!”黄盖的声音虚弱却焦急地从旁边传来。
身上胡乱裹着皮袄,脸色蜡黄,气息急促,显然病势沉重,却硬是扶着帐壁站起,“末将尚能一战!断后之事,交给我!”
“主公!末将愿往!”朱治挺身上前,眼神决绝。
“主公!让我去!”韩当紧随其后,声音斩钉截铁。
将领们群情激动,纷纷请命,要将孙坚护在身后。
看着这些在危难之际依旧忠心耿耿、争相赴死的部下,孙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暖流,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
他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焦急的面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此战之祸,罪在孙坚!”
“一罪,轻信袁术巧言令色,致使出兵粮草被其克扣殆尽,处处受制于人,将士饥寒交迫!此乃我孙文台识人不明之过!”
“二罪,贪图华雄粮草,未察其奸,强夺而来,致使三军染此无名恶疾,战力尽失!此乃我孙文台急功近利、疏忽大意之过!”
他每说一罪,声音便沉重一分,仿佛有千钧重担压身。
“两罪在身,累及三军!今日断后阻敌,拖延追兵,为我江东子弟争得一线生机,非我孙文台亲往,不足以赎此罪愆!不足以安将士之心!”
孙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以身殉道的决绝,“此乃军令!所有人,听令!即刻出发!!”
“主公——!”祖茂、黄盖等人目眦欲裂,还想再劝。
孙坚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
“尔等何须如此?”他朗声大笑,笑声中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若我所料不差,追兵不过徐荣之流!区区手下败将,何足挂齿?今日纵使带病之躯,亦能斩他于马下!莫要在此耽搁,速速带将士们撤离!快走!!”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催促。
众将看着孙坚那决绝而狂傲的身影,看着他脸上那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病容和疲惫的笑容,眼中瞬间蓄满了滚烫的热泪。
他们知道,主公心意己决,这是要用自己的命,为大军铺出一条生路!
“末将......遵命!”祖茂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重重叩首。
黄盖、朱治、韩当、吴景、孙贲......所有将领,齐刷刷跪倒一片,对着孙坚深深一拜,随即猛地起身,带着满腔悲愤和不舍,嘶吼着冲向各自惊慌的部属:
“撤!快撤!向东北!宝丰汇合!”
“能动的都跟上!快!”
将士们在将领的喝令下,含着热泪,踉跄着、相互搀扶着,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东北方向涌去。
风雪中,只留下孙坚和他身边迅速集结的三百名同样带着病容、却眼神决绝、紧握兵刃的死士,如同一块孤独的礁石,屹立在即将被惊涛骇浪吞噬的岸边。
孙坚横刀伫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风雪深处那越来越近的、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追兵方向。
他身后,是仓皇撤离的同乡;他身前,是汹涌而来的敌人。
风雪呼啸,天地肃杀,悲壮的气息弥漫西野。
“江东儿郎!随我杀——!”孙坚沙哑却依旧充满力量的怒吼撕裂风雪!
三百死士,带着病躯和必死的信念,如同出闸的猛虎,朝着敌人袭来的方向反冲过去!
出乎意料,两军一接触,那些影影绰绰的敌人竟显得不堪一击,稍触即溃,丢下几具尸体便仓皇后退。
“嗯?”孙坚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起初以为是徐荣部下孱弱,但瞬息之间,他久经沙场的首觉便拉响了警钟!
不对!这绝非徐荣麾下那些兵!
这些人是诱饵!
“停!结阵!就地防御!”孙坚厉声高喝,想要稳住阵脚,退回有利地形死守。
然而,迟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漫天狂舞的雪花深处,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踏着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步伐,缓缓显现出来。
那人手提一柄长柄大刀,刀身宽阔,在晦暗的风雪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令人心惊的是,在这魁梧身影之后,影影绰绰浮现出密密麻麻、沉默如铁的人影,粗略看去,不下七八百之众!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竟比风雪更寒!
更诡异的是,这沉默的队伍,竟在风雪中齐声吟诵,声浪滚滚,穿透呼啸的寒风,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首上九万里——!”
“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刀能斩百万师——!”
诗句豪迈,气势冲天,在这肃杀的雪夜听来,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宣告!
为首那提刀巨汉,己然走到孙坚阵前数十步处,停下脚步。
他微微昂首,一手轻捋颌下那标志性的长须,丹凤眼斜睨着严阵以待的孙坚及其三百死士,眼神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狂傲与不屑,声如洪钟:
“河东解良关羽,关云长!”
“昔随刘使君于涿郡斩黄巾,今为讨贼跨马至此。尔等匹夫,可识得关某手中青龙偃月刀否?”
孙坚心中剧震!
此人威势如此惊人,气度如此不凡,吟诗如战歌,豪情冲霄汉!
为何自己纵横天下,竟从未听过“关羽关云长”之名?
他压下惊疑,横刀胸前,沉声回应:“江东孙坚,孙文台在此!”
关羽听到“孙坚”二字,明显愣了一下。
孙坚亲自断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惊讶的波动。
一军统帅,竟亲率数百病卒断后,此等气魄着实让人佩服........
但旋即,这丝波动便被冰冷的战意取代。
两军交战,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便是全力以赴!
关羽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轻蔑的冷笑,长刀斜指孙坚,声音如同寒冰碰撞:
“哼!区区鼠辈,也敢阻我关某去路?不自量力!”
“鼠辈?”孙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纵横江东,破黄巾,讨董卓,清君侧,谁人不知“江东猛虎”孙文台?
竟被人当面呼作“鼠辈”?
他怒极反笑,这狂徒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