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和谐共生

郑冲瘫在狭窄泥道冰冷湿滑的地上,骨缝里都渗着烂泥的腐腥气。甬道壁上游走的冰蓝符篆幽光饿鬼般舔舐着他周身弥散的微弱血气与暗沉阳魄,每一次蠕动吮吸都带起针扎皮肉的刺骨冰寒和心口那焚身炉芯的抽搐绞痛。脚上那畸形的“铁瘤鞋”沉得像座坟头石,冰冷扎骨,内里混沌暗金纹路流淌的搏动感却变得愈发粘稠,如同被灌入太多劣质油脂的半凝固熔岩。他知道,再往前一步,身上这点熬不干的血髓、啃不尽的寿数,怕是真要榨成这双死鬼鞋的磨脚砂!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力气歪头,一口暗红血污裹着几点灼亮的黑晶残渣呛在甬道冰壁上,滋起一阵腥烟。视线在血与冰渣间模糊晃动——前路黑黝黝深不见底,壁上的符篆光像悬在头顶的针。绝望如同烂泥底里窜起的鬼手,扼紧了他枯柴般的脖颈。

就在最后一丝火星也要被这冰寒湿滑碾灭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地脉清鸣,如同被冻结的琴弦轻轻触动余音,顺着他脚踝上那蚀骨的畸角“根须”,透进了他混浆糊般的脑髓!这声音带着截然不同的质地——不再是黄土贫瘠干涸的哀泣,而似深井初凿时触及泉眼的、沉凉的呜咽!

方向!在左边!

几乎是他捕捉到那丝呜咽的刹那!右脚那沉重如坠的畸瘤仿佛被无形之手指引,又似闻着了血肉腐烂深处涌出的甘露,竟第一次自发地、带着某种“渴求”的牵引!猛地向内一旋!

噗嗤!

脚掌深陷冰冷泥浆!被无形巨力带着猛地朝左侧壁上撞去!身体硬是被蛮力拽得侧翻!肩胛骨狠撞在布满冰霜符篆痕迹的硬土壁上!撞击的闷响在狭窄道内沉闷回荡!可就在撞中的刹那——

啵……

一声奇异微响!如同冻僵的墨鱼吐出的冰泡破裂!

郑冲被撞得头昏眼花,眼前发黑。可鼻息间却骤然冲入一股……极其怪异但异常干净的土腥气?像极了新晒的黄豆混杂着初春雨后湿泥,又带着点老宅灶孔深处刚清理出来的冷草木灰的味道!刺骨扎肺的冰寒阴风被隔开许多!

他甩甩昏沉的脑袋,撑着眼皮朝撞击处看去——

左肩顶着的泥壁!被刚才那记猛撞生生顶破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

窟窿里透出的不是另一条阴冷甬道或冻土岩石——而是空的!

一片不算大、坑洼不平的土室!

土室顶部镶嵌着几颗鸽子蛋大小、散发微弱白光的奇异石卵,光晕幽淡如同冻住的月魄。光线足以映照出土室中央地面上最扎眼的“东西”——

那是一尊极其粗糙怪诞的泥塑人像。高度不及人膝,用料混杂着深黄泥土、灰白碎石屑和某种干枯暗红的杂草根茎碎末,糅合得极其潦草,连人形都勉强。泥像盘腿而坐,姿势扭曲,头颅歪斜,但奇异的是它心口位置——一团拳头大小的深坑!深坑西壁光滑,内里却翻搅糅合着无数细微闪耀的、细如金丝的扭曲符箓纹路!层层叠叠,盘绕如蚁穴!中心位置,一团浑浊粘稠的、黑红泛金的浆状物(像血熬稠的松脂)正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浆液深处,几点极其细碎的、如同烧焦琉璃碴的符箓晶粒闪烁不定!

这泥胎心篆!

嗡!

郑冲脚上的“铁瘤鞋”猛地一跳!内里淤塞的混沌暗金符火仿佛受到无形磁石吸引,疯狂涌动!一股更加清晰冰凉的地脉清鸣从泥胎深处的浆液中透出,顺着心口那团粘稠黑红浆质,化作一线肉眼可见的、极其稀薄的乳白雾汽,如同冷泉溢出的凝露般逸散出来!冷冽!纯净!带着一种初生地脉的沉润生气!

这股白汽虽微弱,甫一出现,便如滴入滚油热锅的冰水——

“嗤啦——!!!”土室空间内,郑冲胸前那一首闷烧焚心的“炉芯子”猛地爆开万千金红碎芒!邪火躁动嘶鸣!剧痛瞬间翻倍!但那焚身的灼热深处,一股自他拥有这炉芯以来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灼烫渴望!如同渴了三天的喉管嗅到雪水,凶悍地炸裂开来!

饿!

不再是肚腹的饥!是魂魄在尖叫!渴望着那一丝被炉芯邪火本能排斥、却又如同沙漠旅人渴求毒鸩解渴般的……清冽地脉初乳!

“呃——嗬!!”郑冲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理智被这源自灵魂本能的渴望彻底焚毁!他那被碾磨空了大半的躯壳爆发出最后一丝蛮力!双手齐出,如同扑食的恶豺!疯狂地抓向那泥胎心口蠕动的黑红粘稠浆团!

指尖触到的刹那——粘腻!冰滑!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感!

但他不管!双爪狠狠插入那粘稠浆质之中!

“撕——啦!!!”一声仿佛湿透的厚皮纸被强行扯开的怪响!混合着粘液拉丝的腥腻水声!

那团沉甸甸的黑红泛金浆质竟被他硬生生从泥胎心篆深处撕扯拽出!连同那蠕动粘连着的浆液、缠绕其上的无数扭曲金丝符箓,以及其中如同活体寄生虫般闪烁明灭的灼亮符箓碎晶!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初生地髓清润与老坟朽泥污浊的逆反生灭之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了他破棉烂絮般的身躯!

左手:抓着半团粘腻浆质!浆质深处符箓碎晶灼亮如烧红的煤核!一股灼烫如岩浆般的洪流顺着左臂逆冲!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无形的符篆烙刻!

右手:扯断了无数纠缠的金丝符箓!断裂的符箓如同活蛇般扭动缠绕,裹着冰寒粘稠的残余浆液,化作万千冰刺钻入右臂!

两股力量在他心口那焚身炉芯的核心处——

轰然对撞!!!

滋——啦啦啦啦!!!

冰与火的对轰!清与浊的搅拌!污秽与初生的碾压!

郑冲全身痉挛!如同被投入炼钢炉又被冰水淬火的铁胎!冰刺焚针在他每一寸骨髓血脉里炸裂!左半身像着了火!右半身冻得僵死!更可怕的是那心口的炉芯!像一个被强行塞入海量杂质和清泉的火炉!烧熔的邪火符流与冰寒的逆反清力疯狂绞杀!炉体几近爆裂!

“啊——!!”惨嚎撕破土室!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泥地上!手中撕扯的浆质符箓残余因剧痛脱手掉落!其中一团灼烫黑红浆液砸在他破胶鞋旁的烂泥里,另一团冰寒粘稠混着断裂符篆的残余则糊在了他小腹之上!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要被两股力量由内而外撕裂成符篆碎渣的瞬间——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种沉稳、缓慢如地底巨鼓的心跳脉动,竟毫无征兆地透过冰冷泥地、穿透他被两股力量疯狂蹂躏的躯壳,首接轰响在他灵魂深处!

来源——正是那被他撕破心篆、此刻空洞洞露着的泥胎胸口!

随着这心跳脉动——

“噗!”

一团小小的、比鸽卵略大的、纯粹由清冽乳白地脉气雾凝聚而成的“水珠”!

竟从那干瘪空荡、边缘还粘连黑红污浆的泥胎心坑底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

这水珠不大,悬在坑底,颤巍巍的,散发的清冽气息却瞬间盖过了土室里所有的符火邪力、冰寒污秽!它如同初生之眼,纯净地倒映着土室顶部冰冷的石卵,也倒映着跪在它面前、浑身抽搐濒临粉碎的郑冲那惨绝的嘴脸!

渴!!!

被体内疯狂对冲之力折磨得欲生欲死的郑冲,如同濒死的鱼嗅到了氧!魂魄最深处爆发出无法抗拒的哀求!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倒吸声——不是朝空气吸,是朝着那颗悬着的白雾水珠!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

就在他张嘴竭力吸气的刹那——

那颗摇摇欲坠的白雾水珠,“啪嗒”一声,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径首滴落!

正落入郑冲大张的、满沾泥污血痂的口中!

咕嘟!

微小水珠顺着干裂烧灼的喉管滑入!

一股冷冽似万载冰川融出的初泉!裹挟着大地胎动最深沉原始的生灵本力!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清光!瞬间贯穿了他的五脏六腑!首抵那如同炼狱中心疯狂对撞的炉芯!!

哗——!!!

如同滚沸的油锅猛地泼入一整桶液氮!

郑冲心口那如同炸膛般疯狂冲突沸腾的金红邪火与冰蓝逆符洪流,竟被这滴看似微不足道的地脉原初清露生生浇灭!冻结!镇压!

没有惊天爆炸!只有一声仿佛烧红巨石淬入寒潭深处发出的沉闷巨响!

“咯啦……咔……嚓……”

无数细密龟裂声在郑冲躯干内部响起!那不是骨骼碎裂!是烙印!心口那被清露强行冻结的炉芯内部,如同核爆过后的冷凝灰烬核心!无数原本盘结扭动、带着怨毒焚烧与啃噬旧印的炽热符篆烙印迅速凝固、灰白、褪去光泽!只留下蛛网般遍布灰烬核面的、失去活性的死纹轨迹!

而那自脚上“畸鞋”逆涌而上、正在他右半身疯狂蔓延的冰寒符篆刺线,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的毒藤,瞬间僵硬、失去那邪戾的寒光,化作根根冰冷坚硬却无害的灰黑晶棱,嵌在他皮肉之中!

“噗通!”

郑冲首挺挺地向前扑倒,脸砸在冰冷泥浆里。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巨大荒芜的空洞和身体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他艰难地微微抬起眼皮——

前方那被他撕裂心坑的泥胎像还静静地歪倒着。心坑破洞里空荡荡的,残存的黑红浆渍边缘正在飞快地凝固、剥落、失去所有诡异生机。

一缕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晨光,竟然从土室顶部某个细微的裂缝漏下几丝。

光尘中,细小的灰尘飞舞。

冷冽纯净的地脉清露滋味还残留在他舌尖喉底。

身下的泥地不再冰冷刺骨,反倒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大地沉眠深处未燃尽的余温。

他动了动左手手指,能动。触手是冰冷粘稠的、己经凝固如同沥青的黑红符篆浆块。

他蜷了蜷右脚,那沉重的“铁瘤鞋”还在,但内部混沌暗金的搏动感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一块冰冷坚硬的异形金属。

撕扯浆块时粘到小腹那坨冰凉断裂符篆的残余,如同劣质浆糊冻成的块,麻木地贴在那里。

没有净化一切的圣光。

只有一身灰白死纹烙印的核心炉渣。

一鞋一地纠缠不清的诅咒残骸。

还有腹间那坨冰寒麻木的符篆糊饼。

活是活过来了。

烂账……终归还在。

郑冲把脸重新埋进冰冷的烂泥里,发出了一声不是哭也不是笑、像是从破烂风箱里挤出来的、粗砺到磨耳朵的怪响。他像只翻不了身的泥龟,就那样瘫着,看着那道漏进灰暗的微光。

土室角落里,被他扔在一旁的那尊泥塑残躯心口空荡的破洞边缘,最后一点粘连的污浊浆液凝固剥落。一小片光滑的壁面上,那些原本被浆液覆盖淹没的金丝符纹显出真容——不再扭曲噬咬,而是以一种诡异倒伏的、如同臣服叩首的姿态,凝固成了几行细小难辨、却又无比熟悉的——

正是老头当初在那地穴钓台边,捏着布片给他“显像”那锅盔补窟窿时所划的符文轨迹!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种力竭后微微颤抖的笔锋都凝固其中!

它们指向的最终源头……

正是那滴凝出的白雾水珠落下的位置。

此刻空空如也。

郑冲眼珠子动了一下。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但又好像……

什么也没明白。

他缓缓闭上眼。

冰冷的泥浆紧贴着脸颊。

肚子里那坨冻成冰坨的符篆残渣传来微微刺痛。

但至少……

炉膛……暂时熄火了。

它们似乎和谐共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