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端

郑冲猛地从那间冰冷破败的土屋里惊醒。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唯一那件洗得发白、布满破洞的单褂子。胸口剧烈起伏,那颗枯瘦的心脏像个被攥住后疯狂挣扎的麻雀,咚咚咚地撞着腔骨,撞得他生疼。他睁大眼睛,茫然地瞪着糊满破窗纸的屋顶。屋外是灰沉沉的黎明前的死寂,屋里只有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股子硫磺混合着血腥金属的焦糊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但他知道,那是梦境残留下来的冰冷幻觉。

三天了。

不是从地底爬上来三天。

是这同一个惊悚混乱的梦,己经缠绕了他三天!

每一次,他都像着了魔一样走下那冰冷的骨梯!每一次,都看到郑大歪那咧着嘴、只剩空壳的磷火躯壳在对他无声怪笑!每一次,都像饥饿的野兽看到肉糜般冲向那岩壁的温暖缝隙!

每一次,他都“真切”地回到那个橘黄柔光氤氲的小小石室!灶膛里温暖的柴火噼啪作响,跳动的金红色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煎得油润喷香的青菜……那热腾腾的蒸汽裹挟着的饭食味道,混着干麦草的暖烟气味,是如此真实地扑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肺腑。

最要命的,是她。

王寡妇。

每一次梦中,他都清晰地看到她弯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碎花斜襟布衫紧紧地裹在身上,勾勒出起伏、水般熟透的曲线。当侧身添柴时,丰腴的腰肢扭动,的弧线从紧绷的灰布裤子下延展出来,在那跳动的暖光里摇晃着令人窒息的温软弧度。她挽着袖子露出的一截小臂,莹润白皙得晃眼。鬓角微湿的碎发粘在红扑扑的腮边,专注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流露出一股家常的慵懒和说不出的温柔性感,首钻进人心窝里去。孩子趴在小木桌旁写作业,沙沙的笔声,清脆的喊饿声,这一切……太真了!温暖得让他梦中都忍不住咧嘴无声地笑,胸腔里鼓胀着一种饱胀的、滚烫的幸福。这就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却日夜渴望的生活!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一个暖乎的家,不是冰冷的土炕和空荡荡的米缸!

“是真的……一定是在下面……”

这个念头像一粒剧毒的种子,在他每一次醒来的恍惚间,在他被现实冰水浇透的贫瘠心田上,就疯狂生长一截!那地穴深处骨梯的触感?冰凉!不像梦!那暖室里灶火的温度?烘得人发烫!王寡妇弯腰时紧绷布料下绷紧的丰盈臀线?那几乎能触手可及的温热质感,怎么会是假的?!郑大歪那空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没福气,替自己挡了灾,却留下了那条缝隙!

假的?不!梦里那女人温软身子的触感、那孩子的嬉笑声、那满屋子暖烘烘的饭香气……哪一个不比这破败漏风、冷得像冰窖泥窑的狗窝真实万倍?!

可每一次睁眼,砸过来的只有彻骨的失望。

破屋顶漏下的灰尘在惨淡的晨光中飞舞。

墙壁结满了蛛网和肮脏的冰霜。

灶台上冰冷的铁锅结了厚厚一层白硝。

身下土炕的冰冷硬得像冻土。

眼前没有暖光,只有灰。

没有柴火噼啪,只有寒风从窗纸破洞里呜咽。

没有菜籽油的鲜香,只有墙角垃圾堆散发出的陈腐馊臭。

没有孩子低头写字,只有死寂空荡。

更没有……那个在灶火前对他巧笑嫣然的、饱胀温热的身体。

这残酷的现实落差,像一个巨大冰冷的耳光,带着嘲讽和唾弃,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掴在他脸上。每一次从那个“天堂”般的梦跌落回这口冰冷的“棺椁”,被碾碎的不仅仅是昨夜梦里的希望,更是支撑他在这烂泥潭般人生中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念想。

三天混沌的睡眠和同样混沌的清醒交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被反复撕扯的、近乎麻木的绝望。他像一根快要燃尽的灯芯,蜷在这破败冰冷如同坟墓的角落,眼睛里蒙着一层厚厚的、再也透不进光的灰尘。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后更深的死寂,都在无声地啃噬着他的骨髓,留下一个比深渊更冰冷的空洞。那梦里橘黄的炉火再暖,最终也只是在冰冷的现实壁上投下一点转瞬即逝的、虚幻的热度,旋即被更广漠的黑暗吞没。

决定了……

他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