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还未结束,颜风微就提前离开。
祝撄宁一路跟到停车场,“我送你。”
颜风微说:“不用。我有车。”
祝撄宁说:“我跟在你后面。”
颜风微歪头问:“有这个必要?”
祝撄宁站住了,很认真地看颜风微,“微微。我还没有放弃——我还在追你。”
颜风微昂起头问:“哦是吗?拿你的五百万老破小吗?我家资产再缩水五千个还是有的。五百个撬动五千个,你可真是四两拨千金,小钱办大事啊。”
她说出这样的话,是彻底不给祝撄宁机会了。
祝撄宁一下愣住了。
金融男和金融女,都是会算的。
在丰泰,颜风微是乙方,祝撄宁是甲方,所以颜风微每句话都要斟酌。
但现在他们已不是甲乙方。
颜风微连装都懒得装。
一往情深的表相下,是价值落差的真相。
真心也许有,只是不值钱。
祝撄宁慢慢说:“如果你觉得我看上的是你的钱,可以签财产协议的。”
颜风微牵出一个冰凉的微笑,“那何必呢?我还不如找许徽,资产直接过亿。”
祝撄宁没再接话,转身走向自已的大众,“走吧,我送你回去。”
颜风微说不用,但阻止不了祝撄宁一路尾随。
颜风微开得很慢。她上路经验有限,在上海复杂的路况中的确有些不安。
后视镜里,黑色大众平稳地跟在后面,像一辆踏实的保镖车,随时准备应付各种情况。
最后平安回到金虹桥的寓所。那是个人车不分流的老小区。除非有固定车位,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天色已经晚上,路边几乎已经停满。
颜风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却因为前后都有车,停不进去。
道路狭窄,迎面有车要通过,狂按喇叭。
颜风微越急越不会倒车,试了两次都没成。
祝撄宁已下了车,“我来。”
对面司机摇下车窗催促。颜风微没办法,只得下车让给祝撄宁。
祝撄宁三两下将车泊了进去。
颜风微说谢谢。
祝撄宁没再停留,只是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老乡。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说着挥挥手,上了自已的车。
*
香遇奶茶店互殴事件发酵后,罗生辉才从互联网上看到了罗波波打人的视频。
十一后的工作日,罗生辉将颜风微叫进办公室,关上门,冲颜风微低声怒吼:“我是让你帮波波!不是让你害波波!打人的视频怎么传到网上的?怎么会闹得这么大!是不是你把事情捅出去的!波波马上要考大学了,你让他怎么考!”
罗生辉平时从不发火。颜风微有些吓到。
她赶紧说:“罗……罗总,您别担心。这件事不影响波波申请,反而有帮助。”
罗生辉气极,“哪个学校会要一个有案底的学生?”
颜风微立刻说:“这是民事冲突,不是刑事犯罪。不存在案底的情况。”
她赶紧解释,“而且视频中是客人先动手,波波是正当防卫——他是不良劳资关系的受害者,而劳资关系本身是一个西方人权理论非常关注的话题。波波的申请文书,可以围绕这一次香遇奶茶的社会实践经验,深入分析劳资关系议题,同时还可以借这次互联网舆情发酵写社交媒体在社会事件处理中的意义。
“劳动者权益、社交媒体、贫富差距,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文书主题。申请商科、社会学、经济学、新闻传播,都没问题。”
罗生辉这才平息怒火。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么大的事,总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颜风微是有意不说。罗生辉行事谨慎,未必会同意。
但她嘴上说:“对不起。我只是跟波波说可以试着发一发,作为一个小小的社会实验,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接下来我跟老师沟通好,波波申请每个节点我都跟您汇报。他的文书二稿已经改好了。您有时间可以看看。十一月我们开始提交申请。”
罗生辉点头,“好,那辛苦你了。”
他平静情绪,为刚才的失控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刚才为孩子的事情急了。”
又说,“我听说你也很想做交易是吧?我给你安排个老交易员带带你。等你熟悉一段时间,我分一点仓位出来给你管理。”
颜风微喜出望外,赶紧道谢。
*
整个十月,颜风微泡在虹桥基金的中央交易室中,跟老交易员学习股票交易。
公募基金的交易与颜风微在大舅那里接触到的有所不同。
公募交易资金量更大,有时需要借助量化程序;在买入时吸筹时间更长,而卖出时也需要逐步出货,避免股价短时间内的剧烈波动。
公募还有一些游资很少会做的盈利方式,比如出借股票。
虹桥基金有不少转融通业务,会将允许融券的股票出借给证券公司,证券公司再把股票借给客户做空。出借方可以获得约6%的收益。
颜风微查看了虹桥近期融券业务。
出借的股票当中,喜事赫然在列。
数量不算多,并且分散在几支基金产品中。因为喜事本身是小盘股,仓位配得都很低,喜事退市对产品净值有影响但不大。
又因为仓位低,没在列在产品的前十大重仓股中,投资者甚至不知道自已持有喜事。
陈天钧辜萤当时给客户狂推喜事,罗生辉是陈天钧的核心客户,持有喜事并不奇怪。
颜风微查看了喜事的融资融券情况。一季度喜事的融资融券余额都不高。
五月开始,喜事的融券余额大幅度增加。直到喜事退市之前,融券余额一直不低。
这意味着有人在大规模做空喜事。
颜风微联系了小舒。
小舒进了某头部券商的证券经纪部门。
这家券商,恰好是虹桥出借喜事股票的中介之一。
小舒可以看到客户交易情况。但客户交易账户是极其严格的保密内容。
颜风微把小舒约出来吃饭,特的找了没什么人的小饭馆,请求她帮忙查询喜事的融券出借对象。
“不需要所有客户。散户不用管。只把最大的机构客户给我。”
颜风微说,“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我们推了喜事以后,有人在故意做空。”
作为回报,颜风微送了小舒一只古驰迷你托特。
两天后,小舒把颜风微约出来,在没有人的滨江绿道拐角。
小舒不敢留字据,当面告诉颜风微,“5月到6月喜事退市前,借过喜事股票的机构客户只有一个,名字叫九龙资本。
“大概是5月底,喜事价格跌破一块那阵,前后借了得有五千万股。这还是我们一家的数据。看融券余额,他们应该还从别家也借了,累计可能有上亿。”
颜风微呆立当地。
小舒说:“九龙资本……我好像有印象。是不是金茂大厦的那家?我记得辜老师去做过路演。当时还是我给辜老师做PPT的。但后面就没再跟他们有联系。是不是……难道是……他们知道我们在推喜事,所以故意做空?”
颜风微胸口剧烈起伏。
小舒赶紧扶住颜风微:“颜老师,你没事吧?”
颜风微摇摇头,勉强挤出笑容说:“小舒。很感谢你。”
*
跟小舒道别后,颜风微独自开车回家。
红绿灯时,差点追尾。在撞上前最后一秒停住。
前面的司机把头伸出来骂她。
颜风微回家。
按电梯时,手都在发抖。
关于九龙资本的一点一滴,缓慢在脑海里串连起来。
匠心十四连板后,颜风微跟辜萤祝撄宁在酒吧庆功,遇到同样在露台上庆功的娄爽,还有他九龙资本的同事。
当时祝撄宁疑惑,市场低迷怎么还庆功;辜萤就说,九龙资本有可能买了匠心。
匠心快要跌破平仓价时有神秘资金托底。有人在十块二附近扫货。
那时大家疑惑到底是谁。
辜萤推断九龙资本是后来追进来的。
如果是更早呢?
如果早在匠心涨停之前,九龙资本已经完成建仓了呢?
辜萤早就知道自已的家世,也知道自已跟宁波游资的关联。
辜萤向自已力荐匠心,会不会就是……九龙资本计划中的一环呢?
宁波游资在匠心上大赚一笔,于是跟颜风微建立了深度信任——而颜风微跟辜萤建立了深度信任。
再然后,九龙资本借喜事向宁波游资暗中发难。
喜事管理层早就打算退市,偏偏放出收购消息为自已跑路打掩护。
九龙资本与喜事高层也许早就勾结。先是抬高股价,吸引宁波游资路局,帮助股东出货;然后借机做空,将宁波游资彻底蒙杀。
颜风微回到家,整个人都在发抖。
大舅和妈妈早就说,有可能是有人在搞他们家。
所有箭头指向九龙资本。
那么,辜萤跟九龙资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她是九龙资本的帮凶,为什么会吐露九龙资本买了匠心?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又跟自已力荐喜事呢?
颜风微双手发抖,翻出辜萤的微信。
她颤抖着编辑消息:九龙资本做空喜事,是故意针对宁波游资吗?
但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颜风微停下了。
如果辜萤是九龙资本的小喽啰,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她什么都知道,那么她什么都不会说。
颜风微删掉消息。
颤抖着从化妆包里取出一只黑色陀螺,抛在桌上。
陀螺飞速旋转。
她眼睛一眨不眨,注视陀螺,同时缓慢深呼吸。
沉住气。颜风微,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