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初柠看着眼前这张认真、清隽的脸,一时无言。
她需要原谅他什么?
这段时间,是她的敏感和内耗,才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哪怕这段婚姻的开始得突然,过程也仓促,他也从未做错过什么。
病房门被敲响时,周初柠挥手擦掉了即将掉下泪。
看清来人,她退到一边。
“怎么会搞成这样?”何瑜快步走到病床前,看了眼他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肩膀:“你不是去德国出差,今天怎么会出现在片场?”
陈慎跟在后面,朝眼睛微红的周初柠看了一眼,没说话。
裴迟淡声说:“事情提前办完就回国了。”
事情不可能办完,研讨会为期四天,今天还在议程里。他是提前回来的,何瑜不傻。
裴迟没有按照既定日程回国,出现在片场,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一清二楚。
凉淡的目光朝周初柠冷冷一瞥。陈慎在底下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不着痕迹地甩开。
“这家医院的医生信得过吗?回申城吧,我帮你办转院。”
“不用。”冷酷的脸上透出不耐,“一点小伤,住两天院就回家了。”
“这哪里是一点小伤,继发感染怎么办,伤口这么深……”
话音未落,被裴迟一个眼神截断。
何瑜抿紧了唇,坐在一边没说话。气氛实在说不上好。
周初柠很识相的不准备在这碍眼:“还得住几天院,我回家拿点换洗衣服。刘姨准备了吃的,顺便去拿过来。”
裴迟点头:“我让方琮过来接你。”
“周小姐,我送你去吧。”何瑜接上他的话。
“不用,我……”
“我开车送你去,比较快。方琮过来也要时间,这都快下班了,别麻烦人家。”
周初柠没有拒绝的理由,翠湖湾离这不算近,晚高峰打车不容易。
陈慎皱眉:“还是我来开车吧。天快黑了。”
“我们都走了,病房里需要人怎么办?”何瑜看着他,“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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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房、到停车场,到周初柠拉开后座车门上车,何瑜始终表现得理智、平静。
期间还询问了LAK-3眼镜项目的进展,周初柠心思不在这上面,回答得也敷衍。
二十分钟后,等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在银尘楼下。
“这不是我家。”隐约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她声音很冷,“何瑜,你开错路了。”
想开门下车,“咔哒——”一声。
车门直接落了锁。
窗外是渐渐黑沉的天色,银尘大楼却灯火通明,在夜幕里,高耸而冷酷。
“有什么话请直说,裴迟还在医院等我。”她坐回原处。
无非就是质疑他们的婚姻。
无非就是关于那份悬在头顶的股权。
无非就是怪她,让裴迟受了伤。
她是裴迟的亲姐姐,面对这种状况,她不可能不恼火,不生气,无动于衷。
“何瑜,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和裴迟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我们确实是因为一纸契约结婚,但……”
“周小姐。”何瑜打断了她。
周初柠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只是接下来的对话,彻底击碎了她的想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快失去耐心,何瑜的声音才从驾驶座上传来。并非带着怒意,而是她不能理解的悲怆。
“这次是钢钉,下一次是什么?”
周初柠皱眉:“这次是意外,我……”
“我们的父母就是死在人为的意外里。周小姐,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驾驶座车窗被降下,何瑜点了根烟,白皙修长的手臂搭在窗沿上。周初柠从来不知道她会抽烟,她下意识用衣袖遮挡了鼻子。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会出这么个情种。”何瑜凉淡一笑,“这么多年不回申城,在江州守着这家公司,还想把全副身家拱手相送……什么契约婚姻,你其实知道他喜欢你吧。”
车厢里暗沉、静谧。
“你知道他喜欢你,你一直吊着他。你和你爸一样,都一样恶劣,厚颜无耻。”
这不是周初柠第一次听到何瑜提起周绍平。
上一次在咖啡店里,她说:“你不愧是周绍平的女儿。”
何瑜和周绍平不认识,就算通过裴迟知道了这个人,她也不该抱这么大的敌意。
周初柠:“我父亲养大了裴迟,他再有问题,不该被你这样说。”
“是吗。那我该怎么说?”
何瑜掐了烟,将车门打开,绕到后座,把周初柠从后座上直接拽了出来。
“你疯了吗?!”
她差点没站稳,想到肚子里的宝宝,紧张地扶住了车门。
“还有脸提,养大了裴迟。”何瑜冷笑,“你父亲是个什么东西,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她指着眼前冰冷、钢筋混凝土造成的建筑,眼角眉梢都是讽意:“鸡鸣狗盗之辈,给我们何家提鞋都不配。这样说,你觉得怎么样?”
接下来的时间,周初柠只看到眼前的女人唇瓣翕合,讲出来的话,每个字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周绍平不松口,用产线停工来威胁,要见我母亲。父亲不放心她在暴雨天下山,才会也上了那辆车。”
“至于银尘,要不是他向何长复勒索的那笔钱,这家公司六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你想要的股份,没有一毛钱姓周。懂了吗?高贵的周小姐。”
周初柠愣在原地。冬天的风很冷,她好像记起围巾还落在病房里。难怪身上每个毛孔都透着寒意。
过了很久,才艰涩开口:“我不相信。”
周绍平对裴迟的好,她看在眼里,连她这个亲女儿都及不上。
她怎么能相信这种好是因为愧疚,为间接害死别人爸妈、侵吞别人家产,而做出的补偿?
“你不信也没用,这就是事实。”
何瑜拉开车门,“周小姐,父债子偿的道理你应该听过。我们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法治社会,不至于连坐谁,报复谁。”
“但你放过裴迟吧。只要你在这里一天,他就永远没办法从过去中解脱。”
她看着她,神色分外冷漠,“你们真的不合适。”
黑车扬长而去很久后,周初柠都还站在原地。
就像一直身处的迷雾终于散开,她以为,最难的已经过去了。她和裴迟终于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却发现她根本不配。
她只是挂在他身上的枷锁。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