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那条路上站了多久,夜深了,周初柠才回到医院。
裴迟睡了。
病床前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将这个年轻男人清隽、冷淡的轮廓照出几分柔和。
周初柠放轻了脚步过去,脱了外衣,躺在他身边。
病床不大,上床时多少有些动静,裴迟醒了过来。
“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
一小时前周初柠发过消息给他,说太累了,今天想回家休息,衣服明天再帮他拿来。
她笑了下,“怎么,我不能来吗?”
裴迟往边上睡了些,让出一些地方给她:“不是。怕你在这睡得不舒服。豌豆公主。”
“谁是豌豆公主?”她声音有点闷。
“你。”把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因为有些困,裴迟闭着眼睛,“小时候明明认床睡不着,还跑来我房间睡。”
周初柠把头埋在他胸口。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裴迟亲了亲她的头发:“大小姐,你装睡的演技很差。”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两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周遭一切静谧。
“哥。”
“不是说不准叫哥哥了?”裴迟垂下眼看她。
她安静了会,“裴迟,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头顶上方像在思考,过了会她听到熟悉的、低冷的声音:“嗯。很早。”
“有多早?”
“不知道。”
“喜欢我什么?”周初柠轻嗤一声:”是不是看我长得漂亮,见色起意了。”
裴迟皱眉:“脸皮真厚。”
“是。我太肤浅,就喜欢漂亮的。”
总是疏冷寡淡的人,偶尔浮浪的情话,也让人分不出真假。
周初柠从床上坐了起来。俯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去咬他的唇。
从很轻地咬,又变成深入地吻。微卷的头发垂落,唇舌交缠间,细弱的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又渐渐往下,抽松了他的腰绳。
最后一刻,裴迟捏住她的手腕。
“柠柠,这是在医院。”
他看着她,“而且,肩膀不方便。”
周初柠坐起来,她慢慢解开了自已的衣服。
“我来,好不好。”
衬衫散了,视线从两片清薄的锁骨一路往下,半遮半掩,又什么都没掩住。
她的主动有些突然,但他们分房住了好多天,他也不是没欲望。
裴迟点头,问她需不需要关灯。
黑暗比灯光让她更有安全感。周初柠一向有关灯的习惯,但今天她轻轻摇了摇头。
羽毛一样的吻落在他的唇、他的下巴,最后又吻在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上:“别关灯,我想看清楚你。”
因为怕伤害到宝宝,她始终很小心。
一次次靠近时,看进他眼底,浓深的眸色如有实质。
往常总是裴迟主动,他们几乎没有用过这个姿-势。所以周初柠也不知道会这么累。
她停下来休息,靠在他另一侧胸口,细细喘息。
“怎么需要这么久?”她轻声问。
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她眼角很湿,为了不碰到他伤口,动作都有限制。
裴迟的一只手松松搭在她腰上,吻她汗湿的侧脸:“换我吗?”
周初柠想了想,有些紧张地说:“那你……轻点。”
六年前那个晚上,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想到了,裴迟也想到了。
氤氲、黯淡的光线里,她从未见过裴迟眼底出现这样温柔的神色。
他让周初柠侧过来,抱紧了她。
……
病床不大,摇晃间有轻微的响动。周初柠将脸埋在他胸口:“都叫你轻点了。外面有护士值夜。”
他低下头,深深地、温柔地吻她。
“我尽量。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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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初柠离开的很早。
她起床穿衣服的时候,裴迟睁开了眼睛,“……去哪。”
“工作室有点事。”她说,“我问过医生,这五天要住院观察,吃的刘姨会做好了送过来。”
裴迟皱眉:“你呢。”
“这几天工作室会有点忙。我过不来。”
护士敲门要进来测体温,周初柠拿上包,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柠柠。”
病床离门口的距离不远,裴迟坐起来,眯着眼看她:“忙完打给我。多晚都行。”
她“嗯”了声,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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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的探视流程并不复杂。
重刑犯都被关押在申城第三监狱,要打听到很容易。
隔着一扇玻璃,周初柠见到了何长复。
死刑转无期,她猜测多半是何鸿盛出手,刀下留人的手笔。
他剃光了头发,身上穿着劳改犯的统一制服。虽是血脉至亲,已经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和光风霁月的何瑜姐弟还有哪里像。
无神的眼来回打量她。
“裴迟的女人,怎么会想到来探我的监。”
探监申请递上去,用的是裴迟妻子的身份。何长复会知道不奇怪。
“或许在‘裴迟的女人’之前,你该注意到我的名字。”
她耐人寻味地顿了下。
“我姓周。”
对方眼下肌肉微微鼓起。
“……你是周绍平的女儿。”
仅仅一瞬,又轻哼出蔑笑:“你来做什么。还冒充什么裴迟的老婆。”
“需要展示结婚证给你么。何……先生?”
何长复看着她,脸蛋一等一漂亮,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得厉害。
他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凹陷的脸颊,唯有颧骨凸起,并且在周初柠视线范围内,轻微抽动了下。
“裴迟疯了么。”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疯没疯我不知道。今天我来,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周初柠冷静着指腹,平直、无温的眼神回视他:“周绍平勒索你,为什么替他隐瞒。”
那笔钱不是小数目。
当年何长复落网,自身难保,他有什么理由善心发作,替周绍平瞒天过海。
要是当年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部揭发,周绍平早就一起进去了,还能在外面舒舒服服过了六年?
简直荒谬可笑。
“你放心,我爸死了。况且你是勒索案受害者,就算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你头上。”
何长复没说话。
探究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半天才开口:“裴迟签了谅解书。”
“……”
“他用谅解书,交换你……”
“是。”
不清晰的线头全部被接上。
保下这恶棍一条命的人,不是谢闵霜也不是何鸿盛,是裴迟。
他是如何写下的谅解书。
出发点仅仅是为保住,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吗?因为她的存在,裴迟连复仇都有了缺口。
走出监狱大门,从室内到室外,正午光线直直从头顶照下。
抵住脊背一阵阵发凉。
周初柠眯起眼,像是失明,又像心脏某一块处正在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