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迟没有睡在主卧。他拿上外套去了书房,直到深夜没有回房。
刘姨晚上从不上二楼,那晚,破天荒的给她端来热过的牛奶。
“牛奶安神。喝完再睡吧。”
周初柠接过来,温热的杯壁触及掌心,狂乱的心跳才终于趋近缓和。
喜欢。
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卧室里静到,哪怕一根头发丝掉下去,也震耳欲聋。
她盯着裴迟小臂上被她咬出的血渍,呼吸一再受阻。她的声音哽咽、艰涩。
“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周初柠仰头直视他:“如果喜欢,为什么六年前要告诉我爸,我是妹妹。”
她可以接受裴迟对她没有感情。可以只是单纯的合约关系,只有眼前、没有未来。
但他的喜欢来得太突然。
像是走在外面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巨物砸中,她分不清来源,更找不到始作俑者。
随波逐流的感情游戏,她也愿意玩,但他想认真,她就要知道答案。
显然裴迟并没有准备给她答案。
她清楚看到他躲避、深晦的眼神,看到他捡起滑落在地上的外套,过了很久才冷酷回答:“和这件事无关。”
怎么会无关?
六年前,他对周绍平的一句话单方面将他们的关系定性——至少说明那个时候,他在玩她。
她所有的感情洁癖几乎都用在了裴迟身上。她要百分之百的东西,差一分一厘也不行。
“你的喜欢真随便。”门被关上前,周初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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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迟要去德国一周。
最近周初柠没有去工作室,裴迟也睡在了次卧。两人关系剑拔弩张到连刘姨都看出来了。
裴迟加班的日子,女生再也不会在客厅等人等到睡着。
没有睡在一个房间,周初柠自然也不知道他几点出门,几点回家。
直到出差当天,两人难得在一起吃了早饭——因为周初柠出人意料的早起了。
她趿着棉拖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前,单手支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今天走吗?”她问。
这几天,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周初柠下来后,裴迟起身拿了沙发上的盖毯,展开铺在她腿上。
他坐回原位:“一会儿去机场。”
刘姨倒了杯牛奶放在桌上,周初柠犹豫了会,“帮我热一下吧。”
“胃又不舒服?”他抬头问。
女生移开视线:“没有。天太冷了,不想喝冰的。”
几分钟后牛奶重新端上来,她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打开了游戏。
然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就被抓住了。
“怎么青了。”裴迟蹙眉,目光停在她的手背上。
周初柠有些淤青体质,平时撞到、碰到,痕迹都需要很久才消。
如果他那一眼看得够久,还会发现有针眼。
但周初柠没有给他再看的机会。她迅速挣脱,把手缩进了宽大的毛衣袖子。
“不小心砸到的。”
“被什么东西砸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始刨根问底,她说:“相机。我还能被什么东西砸。”
周初柠心情不好,这几天连带着语气也尖锐。裴迟习以为常,从药箱里找出药膏放在桌上,“一会儿自已涂?”
她“嗯”了声,别过脸没看他。
她的精神不济写在脸上。连刘姨都看出了不对劲,早餐特地给她加了一道陈皮红豆沙。
她舀起来一口口慢慢喝,直到裴迟起身,穿好外套准备出门,她也没抬头。
刘姨给他们做完早饭就回了房间。
她吃东西很小声,动作也不大,客厅里很快陷入极致安静中。
裴迟推着行李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折回。
他站在餐桌前,疏冷的气场将她完全覆盖。
隐约听到他叹了口气。感觉到小臂被抓住后,下一秒,周初柠被带离座位,落进一个怀里。
宽大手掌托着她的细颈,将她按在心口的位置。
好几天若即若离的冷战,她始终表现得拒人千里。裴迟吻了吻她的头发,声音很低:“今天是特地下来送我的?”
外套质感冰凉,周初柠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沉沉的心跳。
她几不可察地“嗯”了声。
但裴迟听到了。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声音冷漠。
把下巴放在她头顶,闻到她头发上悠然的、熟悉的青柠香气。裴迟说:“很多。”
很多。包括他回答不了她那晚的问题。
与其说想保护她,更卑劣到无法言说的理由其实是——他心知肚明,周初柠知道真相会如何疏远他,甚至再次远走高飞。她的骄傲,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已继续这种关系。
往前走是悬崖,退一步依然是。
方琮电话第二次打来的时候,裴迟松了手:“有事打给我。”
周初柠:“知道了。”
送裴迟到门口,看着电梯门合上,她拿出手机,打通了主治医生的电话。
手术就定在第三天。
如果前几天还在犹疑,在经历过沈家的饭局后,周初柠不想要孩子的决定从来没有这么坚定。
这些年她活得像一座孤岛。没有家,没有爱人,也没有得到过来自家庭的片刻温存。
因为没有可以模仿学习对象,她也不懂如何去爱人。哪怕是面对刘姨的关心,她也常常陷入尴尬,不知道如何回应和回馈。
这样的冷心冷肺的自已,怎么配照顾好一个小孩。
她害怕自已会变成另一个沈秋嫦,任性的把孩子带来世界,最后让他过得无比孤独。
这和犯罪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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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许园说拍摄片场需要两个的机位,让周初柠去支援贺斯炀。
大概没想到她真的会来,贺斯炀去片场门口接她,“身体可以吗?”
还没来得及答,许园就跑了出来,“这品牌方难搞,今天一天结束不了,明后天还得继续。”
“明后天我有事。”周初柠说,“和客户协商用单机位吧。”
“啊?”大概没想到一向敬业的老板会突然“摆烂”,许园说:“是急事吗?这个案子还挺麻烦的……”
“是急事。”周初柠打断她。
许园点点头,皱着眉,拿出手机联络客户协商。只有贺斯炀,看向她的目光深晦。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拍摄到下午顺利结束。
许园原本赶着去和新交的男朋友约会,被贺斯炀喊住。
也不顾片场人多人少,他翘着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晚上工作室聚餐吧。”
许园往他身上瞟了一眼。
“哟。你不是最烦聚餐,之前是谁说的来着,和同事聚餐就是变相加班?”
贺斯炀收好装器材的包,从容不迫:“我是个善变的男人啊。”
也不是什么正式的饭局,贺斯炀听说公费吃喝,只挑贵的不挑对的,选了临近翠湖湾的一家私房菜。
害得许园哀嚎了半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小贺。你知道这顿饭要吃掉我们工作室多少经费吗?”
贺斯炀笑笑,打开菜单,开始这也要那也要,扫荡式点菜。
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悠闲、自若,直到最后一道澳洲蓝龙上来前,许园去外面接男友的查岗电话。
贺斯炀挑出龙虾肉放到周初柠碗里:“一人吃两人补。周老师。”
“我吃不下那么多。”不想让他提起这个话题,周初柠把放龙虾肉的碗推到许园的位置。
贺斯炀放下筷子,收敛了懒不正经的神色。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