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共事,交道肯定打过,愉不愉快就不好说了。”楼予衡答着,端起碗,将碗底最后一点绿豆汤喝干净。
楼予琼问她:“怎么说?”
“杨县令身体不好,县丞还年长她几岁,看起来都比她身子骨硬朗。”楼予衡搁下碗,看向楼予深,朝她招手。
楼予深从躺椅上起来,走到楼予琼旁边坐下。
两人上半身压低,探向楼予衡那边。
随后,听楼予衡往下讲:“杨县令年轻时与人搏斗,留下暗疾。”
“暗疾?”楼予琼蒲扇也不摇了,往桌上一扣,“万一县令身体垮了,县丞升上去,大姐你不又得……”
被人穿小鞋。
“噤声。”
楼予衡看向楼予深,再道:“好在县丞和她几个女儿都没什么修炼天赋,如今县丞年至花甲,三阶灵师。她几个女儿老大不小,都才中阶灵士。”
楼予琼腹诽:好在前些日子升到七阶灵士,迈入高阶,否则刚回来便挨骂。
“我记得县令和县丞之间是不是有些旧事?”楼予深问。
“旧事么……”楼予衡回忆,“确实有一桩。
“在县令将其子杨信许配给上任郡守的女儿之前,县丞曾为自已女儿向杨家提亲。
“但当时,杨县令并没有瞧上县丞的女儿,觉得对方无甚前途,便拒了这门亲事,依旧筹备让儿子高配。
“不料想张郡守的女儿坠马身亡,亲事作罢,县丞这些年没少在县令背后提这事。”
县令拒亲在先,县丞奚落在后,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
楼予深微微颔首,“而后张郡守升迁离开,新郡守到任,不会太亲近原先攀附张郡守的官员。”
“正是。”楼予衡往下说,“县丞屡屡向王郡守示好,县令的处境愈发为难。”
“但凡她身体出什么岔子,这县令之位很快便是县丞的。”
楼予深接上她的话,随后笑道:“将暗疾这种秘事都说与你听了,看来老岳母很满意你这个贤媳。”
“但是、老大,你真甘心聘一个……聘县令公子为正夫?”
楼予琼本想说聘一个大你四岁还定过亲的男子,但拿捏不准楼予衡的心思,她将不好听的话先咽回去。
“人总得讲点良心。”楼予衡无奈反问,“好处都吃了,吃完就逃账是什么做派?”
名声还要不要了?
以后的路还走不走了?
“话是这么说,但天赋在你身上。现在你已经是灵师,选择权也在你。报答县令有很多种方式,不必死磕这一种。”
楼予琼耸肩,“贤媳和半女不是一样的吗?你当她义女,给她养老送终就是,本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楼予深看向楼予琼,先问她:“你好像很反对大姐和县令公子成亲?”
楼予衡也朝楼予琼看过来。
楼予琼想了想,单手撑着额头插入发隙,道:“我确实觉得老大的天赋摆在这儿,前途一片光明。开始就将正夫之位许出去,实在太亏。”
律令对正夫延后一事保护极严,凡是为女子育一子嗣的正夫,即可得女子名下一成家产。
育几个,得几成。
侧室延后虽也有不成文的丰厚赐赏,但那都是各家关上门的内事,给多给少全凭他们妻主心意,远不敌朝廷律令来得严。
在楼予琼看来,她们老大的天赋不会困在小小的青阳县。
正夫之位,是过重的许诺。
“但我觉得你想过的,她也想过。”楼予深将视线投回楼予衡身上,“世上总有些东西,难以用盈亏衡量。”
楼予衡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她承认,这场互惠互利里,夹杂了她的一些情爱。
楼予琼抬头,还有些懵,看向楼予衡问:“动真的啊?”
铁树真要开一次花啊?
“暂且度过眼前难关,后面的事再说。杨信或许日后帮不了我多少,但他现在就已经帮了我许多,人总要记恩。”楼予衡并没有回答真的假的,只提起陶壶,往三人碗中倒满绿豆汤。
真情并非一成不变的东西。
此刻真情她也只能保证此刻为真,保证不了往后。
“万事起步难。”楼予深端碗和她碰撞,“能走上大道迈出第一步就好。”
“那倒也是。”楼予琼端起碗。
姐妹三人的碗撞在一起,盛夏日的绿豆汤,还是小时候沁人心脾的清甜味。
“县丞那边,她那些女儿都是做什么的?”楼予深搁下碗,开口问。
楼予衡答:“长女三十有六,次次秋闱次次落榜,至今仍在苦读。
“次女三十有二,送去山中随一位灵宗山长修炼,算是她那些女儿里修为最高的,六阶灵士。但一阶灵宗教导,束脩几何可以想象。
“再往下,其余女儿苦读的不少,送去别县的衙门做衙吏的也有两个。衙吏虽没有品阶在身,但地位远高于衙役。”
如楼予衡先前所说,都没什么修炼天赋,只能拼家里人脉和自身才学。
“不过,县丞祖上几代商贾,族亲众多,家产不少。”楼予衡开口补充一句。
楼予琼摸摸下巴,“权虽比不过县令,但她能往上面郡守那儿砸钱啊!”
现任王郡守可没有在寸澜郡任职多年的张郡守家底殷实。
传闻张郡守,当年可是在祁氏上任家主未发迹时,就已经与其相交甚好。
祁氏成为东南五州首富的那些年,能少了张郡守的?
杨县令作为张郡守多年忠心不改的下官,勉强求来一门与张家的亲事,官低一品的县丞当时只能在旁边看着。
现在可好,王郡守到任。
杨县令处境为难,到了县丞往上面露脸的时候。
“不管砸什么开路,有东西砸就算她本事。万一真让她砸出个灵师女儿,或是将她自已砸上县令之位,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楼予琼立马将嘴角的笑拉平,“不笑了,说正事。既然是个隐患,不如想办法……”
她将手往脖子上一横。
楼予衡看傻子一样看她,“姓名落在吏部名册上的人,在王郡守眼皮子底下,你也敢想?”
一旦拥有品阶,吏部载名,哪怕芝麻大小的官出事都有人下来查。
更别说这官背后还有人,还是紧盯她们楼家的人,就差没直接往她们头上扣一口黑锅。
这时动手,不是将把柄往别人手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