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个囫囵觉,紧绷着的精神没得到半点和缓,晨起时太阳穴突突跳着,晨光熹微,他换了身浅青色的衣衫,束上发冠,端的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姿态,只是在路过江颂房前脚步略有停滞。
听着里面仍无动静,想来她还没睡醒,难得她好眠,祝砚也不想扰她清梦,放缓了脚步下楼。
坐在一楼厅堂,桌上摆着粥水和几道小菜,他没抬筷,那氤氲着热气的粥水逐渐失温放至凉透了。
不少人在驿站歇脚,许是往来商队,又或是同他一道到徐家赴宴的人,几人一桌占满了一楼厅堂的位置。
楼上的房门开启,江颂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出来,走到围栏处朝下面望了过来,在人群中对上他的视线,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
她今日正巧也穿了身浅绿色的罗裙,那千金难求的琉璃镜她平日里不爱戴,今日倒是好生戴着。
祝砚读懂了她的唇语,那是两个叠字。
哥哥。
如狸奴般舒展了身子,下楼时提着裙摆,脚步轻快,木梯发出哒哒哒的踩踏声响,她像是跑着下来的,等人站在面前,祝砚仰头看她,江颂眯缝着眼睛朝他笑笑,“哥哥,早啊。”
祝砚偏开视线,很想问一声,她今年贵庚,瞧着不像是超过五岁的样子。
一时间,他真有些恍惚,入了戏,陷入江颂营造的幻境里,生出了一种这娇俏可爱的少女真是他妹妹的错觉。
倘若有个这样的妹妹,能从小看着她长大……回过味来,他惊觉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早,坐下吃饭。”他收起手上的书册,搁置在桌边。
江颂的视线在大厅内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祝砚面前的瓷碗上,一把拿了过来,“等很久了吗?粥都冷了。”
“天热,放凉了吃。”
江颂重新给他添了一碗,不容拒绝地放在他跟前,“身子不好少贪凉。”
祝砚没有反驳,刚执起筷子,大厅内躁动起来,一旁埋伏多时的人亮起藏刀,刀面反射出森然杀意。
护卫在同一时间拔刀对峙,坐在大厅中心的两人好似听不到周围的动静一般,对桌上的几道小菜进行深入交谈。
江颂都没听清楚他们这群人打的是什么旗号,这刺杀实在拙劣。
大抵是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余下的人便一呼百应,拔刀朝他们过来。
江颂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这动作和她的装扮气质严重不符,祝砚暗自在心里啧了一声,正经不过三秒。
“嗯?”江颂似有不解地看向他,片刻后似乎误会了什么,冲他挑了挑眉,就差脑门上写几个大字,看我看我,随即夹起花生豆往上一抛,张嘴仰头稳稳接住了那颗花生,嘴巴微动,得瑟地看了他一眼,那眼底闪烁的眸光明晃晃地写着求夸奖。
祝砚:“……”
周遭兵刃相接,间或夹杂利器划破血肉的声响,几声痛呼尖叫,打斗间血腥气弥散开来,这样的场面,她竟还能无比闲适地同他玩乐。
被她的皮相所惑,竟也会生出她是寻常姑娘家的荒唐错觉来,祝砚失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好。
又好笑又无奈。
刺客在混战中近身来,护卫反制不及,眼睁睁地瞧着那利刃朝两位主子扑了过去,只见那两人神态从容淡定,祝砚端着茶盅挡住了半张脸,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悄然降临。刀子悬停在半空,没有落下,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截停,咔哒一声,骨头错位,手掌脱力,利刃哐当一声坠落在地面上,弹开了一小段距离。
“找死。”江颂拿起手边的竹筷,扎进来人的双眼,捣肉的声响过后,血泪潺潺顺着双颊流下。
那木筷竟穿透头骨从另一端探出了头,这是何等可怖的力道。
他们此次出行带的护卫大多不认识江颂,自然也没见过她杀人的模样,只看她这身装扮,还当她是个手不能提的闺阁女子。
众人下意识眨了眨眼,错过了江颂把手卡在那人的下颌,朝右边一拧,咔哒声响,一击毙命。
随着她的动作,鬓间的步摇轻轻晃动,那不要命的狂徒被她扔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大厅内霎时静了静。
“不留活口。”江颂捻了捻手指,像是要搓掉上面的灰一般,淡声说道。
江颂重新坐了回来,朝他做了一个卖乖的表情,眯缝着眼睛笑了笑,从那个出手狠厉的角色分离,又扮起纯良乖巧的姑娘家。
“是。”护卫应声,动作也不再收着,每一招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不多时便处理干净了,尸首皆被拖了下去。
血腥气味淡了些许,祝砚用帕子细心擦拭着她的双手,“为何不留个活口盘问?”
江颂将一块腰牌搁在桌上,祝砚的目光不曾有一刻从她身上移开,倒不知她是如何取来的腰牌,是张家的信物。
其实是谁的信物并不重要,这拙劣的手法明摆着只是引火的信号。要不了他们的命,反倒是递了个把柄给他们。
这个把柄可以是张家,也可以是盘踞蜀中的其他世家。
端看他们想发落谁。
这还没走到益州,这幕后的人“诚意”倒是很足,先摆到门面上来了。
“我没那么笨吧。”江颂将那块腰牌拿在手里把玩,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虽然是场拙劣的表演,她心里仍生起了几分不悦。
卯亮处理完了刺客,走到他们跟前跪下,抱拳作揖,“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回营了再按军规自行领罚去。”江颂不悦道。
卯亮没有辩驳,只觉得一阵牙酸,原想着这一趟怎么得立个大功好好表现一番,没成想上来就出这么大一个纰漏,惹得江颂不快。
苦哈哈地整队去了,准备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