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徐茂先喝不动了,叫两个小厮搀了下去,江阳郡守秦咏做了回中间人,瞧着还没喝尽兴,醉意上头顾不上礼节,拿着酒盅又给他满上了,拉着他的袖子要他喝。
秦咏是徐家的门客,同徐茂的往来不少,“祝大人,好福气啊。”
“这福气从何而来?”祝砚不着痕迹地将袖子从他手中收了回来,秦咏脚下虚浮,被他扯得脚下一个趔趄,祝砚身后的护卫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其拽住,这才没叫秦咏栽到他身上去。
酒气浓郁,祝砚眉心微蹙,又听秦咏大着舌头,“大……大人没瞧出,徐家主有意同大人结亲?”
不等他开口,秦咏接着说道,“徐家主嫡女年十八,才情同相貌皆是一等一的。才子佳人,堪为大人良配。”
“大人怕不是忘了,我己娶妻,徐家嫡女又怎会委身为妾,大人还是莫要说笑,累姑娘清誉。”
秦咏一顿,片刻后打了个酒嗝,酒意作祟,身居官场多年的察言观色功力锐减,全然不顾祝砚的面色如何,径首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身陨,大人何须为殿下守节?”
祝砚握着酒盅的手不断收紧,掐得指尖泛白。
“有徐家主作保,蜀中尽归大人所有,霸业可成,如此岳家,别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秦大人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护卫得令,两人架着秦咏下去了,祝砚起身离席,卯亮不敢叫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起身跟了上去,保持在离他三步开外的距离。
作为今夜席上主角,祝砚没少被他们灌酒,卯亮摸不清他的酒量,见他走得稳当甚至有些急躁还暗自感叹他酒量不错。
忽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回廊幽暗,前头掌灯的侍女跟着停下了脚步。
卯亮走得急险些刹不住,停在祝砚跟前,他发现这位主子许是有些醉了,面上露了些许情绪,他琢磨了一会,原来是烦躁。
“找几个人把秦咏打一顿。”
祝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句子自他嘴里出,钻进卯亮耳朵里,于他而言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
他侧身张望了一下前头掌灯的侍女,看距离应当是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心下稍放,行礼应是。
这活交代他,他可太会干了。
“……”
回了院子,西边厢房的屋子透着烛光,侍女见他目光停留在江颂的屋子,说道:“姑娘早些时候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抬脚往东边厢房走,江颂屋子的烛火灭了,看着是要歇下了,还当她会为了不分房睡抗争一下……
将侍女拦在屋外,推门进屋,床榻上的褥子一动,江颂从里面探出头来,“这么晚?”
没来由的有些口干舌燥,江颂用火折子将房中的烛火点上了,许是在褥子里闷久了双颊透着粉,祝砚没应声,站在原地看她趿着木屐上前,“喝这么多?”
话音刚落,祝砚倾身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江颂抬手环住他的腰身,“醉了?”
“没有。”
江颂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稍稍拉开了些,左手竖了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说了我没醉。”祝砚双手并用抓住她晃动的手指,语气微愠。
这回看明白了,江颂坐在一旁的罗汉椅上,拽着祝砚坐在她腿上,倒了杯茶给他,祝砚双手接过,捧着喝了起来,动作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稚气,江颂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谁给你气受了?”
“你怎么过来的?”
“爬窗啊,放心,没人瞧见,明早再回去就是了。”
祝砚把茶杯搁回台子上,腾出来的手被江颂抓在手里,微凉的药膏在腕上铺开,江颂的神情很专注,似是在做一件极其精巧的活。
他动了动想收回手,“沐浴完再擦。”
“徐茂提了什么不合你心意的条件?”江颂没让他挣开,揉搓着他的手腕,把淤血推散。
敏锐得可怕啊。
祝砚心想。
“没有。”
肩上一重,江颂用下巴抵着他的肩,一呼一吸弄得他的脖颈有些痒,“你不说,我自己猜了。”
这种世家大族将家族兴荣放在首位,现在蜀中态度暧昧,军政分权,徐家拿蜀中换一份长期的合作,利益之外最好的纽带便是姻亲。
“他想招你做女婿啊。”江颂笑着说。
话音刚落,江颂的嘴被祝砚反手捏住了,“闭起来。”
江颂乐得想死,又不敢笑出声,毕竟祝砚的表情越发不善起来,她轻抚着祝砚的背帮他顺气,“这点小事,值当你动怒?你说夫人新丧,三年内不婚娶,此事便也作罢了。”
这话不知怎么触到了祝砚的雷点,总之挨了一记白眼,被袖子甩了一下,怀里一下空了。
一首到睡前祝砚都没再开口说话,上了榻,吹熄烛火,祝砚侧躺睡在外侧,背对着她,借着月光微弱的光亮,江颂看着他侧颈的弧度出神,祝砚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皂角清香,勾人而不自知。
她伸手想把人往怀里带,还没碰到他,手背挨了一击,“热,滚。”
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欠奉。
江颂扳着他的肩把他转了回来,祝砚闭着眼不看她,江颂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怎么说该恼的人都是我吧,你气什么?”
祝砚挥开她的手,睁开眼和她对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不爽什么,总之就是不爽了,不爽了就是要打人。
江颂肩上挨了一拳,力度倒是不大,不痛不痒的。
“闭嘴,睡觉。”
“我今夜见过那姑娘了。”
祝砚闻言猛地睁开眼,眸光里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江颂自顾自往下说,“世家女,性情品性自是没得说。”
“你喜欢你娶。”
江颂把他的手放在手里把玩,“这世道女性常做为调停的角色出现,做为男人野心的附庸,当权者将女性囿于高墙内,用女规女诫绑住她们的手脚,等着强权者出现,好作为一件商品打包送出。”
“大成战败,公主和亲,徐茂欲起事,拿蜀中同你交换家族兴盛,还想将投注最大化,目光放得长远,想押注在下一代。”
“别让她们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别用她们去交换权力。”
拒绝徐茂的条件,势必会影响他们的交易,给祝砚平添不少波折,眼下局势紧张,未必有那么长的时间让他徐徐图之,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使是假的,即便只是权宜之计,她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我筑起道德的高墙,藏匿我疯长的私心和欲望。”
“不要答应他,假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