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在祠堂给爹娘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斟了三杯酒倒在地上,有挺多想说的又不知从何说起,祠堂幽静,烛火静静燃烧,江颂眼前模糊,只瞧见那两点橘黄色的暖光在闪烁。
跪了一会她便不高兴跪着了,将祠堂的蒲团都寻了过来一字排开再躺在上面,琢磨起宫宴那日刺杀案来,楚王虽蠢也不至于如此疏忽,宫宴出事禁军第一个吃挂落,刺杀还搞得那么拙劣,水袖直往我脸上招呼。
一个小姑娘若是要行刺不是下毒更好,舞刀弄枪的还直接冲着我来?
我就是喝多了也不会叫她轻易得了手,谁给她的胆子。
楚王任雍州府尹兼禁军总督,雍州军财政全捏在他手里,大权在握他折腾这些做什么。
江颂一拍大腿整个人坐了起来,她就说自已好似忘了什么,他娘的忘了覃星洲了,从平康坊出来她好似不曾结账,覃星洲家中母亲管得严,得了赏赐全被她收走了,手里够不够钱出来还不知道呢?
江颂摸了摸兜里的钱袋,腾的一下坐起身恰好撞见来祠堂的小叔,江绰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去哪?”
江颂:“……”
江绰从她闪烁其词的样子上读出了不少信息,张了张嘴不知从哪里说起,长辈不像长辈的,“乐安,人的眼界所限能看到的范围都是有限,身处其中,不要总让情绪影响你。走一步,看三步,雍都诡谲步步危机,小心些总是对的。”
我又不常驻雍州城,过了正旦也该请旨回军营了,山高皇帝远的,谁又管得着我了,江颂心道。
“你慢慢想吧,早些回府。”
江颂应了一声好,去马厩牵上自已的赤兔马策马去了平康坊。平康坊的假母经过坊间这一通来去已知晓她的身份,见她来立马迎了上来,“王爷来了。”
“上回同我一起来的公子呢?”
“王爷随我来。”假母领着她上楼,用帕子捂着半张脸含羞带怯地笑道,“那位公子可真是个妙人,说他金枪不倒,如今还在这边住着呢。”
江颂:“……”
“银钱还没结呢?”江颂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平康坊的假母,“够吗?”
假母接了银钱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够的够的。”
江颂敲了敲房门当作提醒,片刻后伸手推门,假母在一旁看得红了脸,心道这王爷真乃神人也,这花楼的门说推便推,还推出了正宫抓奸的气势。
屋内并无激战风光,覃星洲好好地穿着里衣,眼底一片乌青,双颊好似凹陷了一点下去,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看上去一副肾亏模样。
江颂啧啧几声,视线在他身上打量,覃星洲见到她如同见到希望和曙光,朝她伸出手喃喃道:“大帅,你!你他娘的去哪了?”
江颂心虚地用食指轻刮鼻尖,“这你就别管了,走吧,回去了?”
覃星洲在撑着床起身,细看才能发现他双腿微微打着颤,身旁那小倌面色红润有光泽,相比之下差距不要太明显。
小倌穿戴整齐,作揖行礼退下了。
屋里就剩他们二人,江颂抬脚轻踹他大腿,覃星洲双腿一软扒拉着柜子才不至于摔下去,江颂:“瞧你这小媳妇样?不会你才是下面那个吧?”
覃星洲在心里骂了她一万遍,“你丫的,你不来我总不能说没带钱吧?还是谴人回府支钱,日后逃到西北大营我娘能拿着砍刀疾驰千里杀过来。你他娘的去哪了?去之前也不把账结了,说好请客的。”
“堂堂伯府世子混的是否太惨了?”江颂默了一瞬,她走之前是想着次日醒了便提人的,沉醉温柔乡了,耽误事一下给抛之脑后,“没事,这回算让你小子赚回本了。”
覃星洲都无语了,他总不能说身上没钱吧,多丢脸?若是讨债的直接寻家里去,那岂不是玩完?一来二去只能住下了。
江颂将荷包扔给他,“拿着吧,别乱花。”
覃星洲拆开一看,里面躺着好几张百两银票,“你何时竟这般阔绰了。”
“爱要不要。”这钱原是留着要赎祝砚用的,没赎成便一直在攥在手中,她开销不大花钱的机会也不多。
覃星洲连忙把荷包拿远了,“要要要,怎么不要?”
江颂骑着马来的,康平伯府的车马候在前面不远的位置,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江颂扬鞭策马去了城中最繁华的街市,挑挑拣拣选了不少小玩意,进了首饰铺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掌柜的闻声走了过来,“姑娘今日想挑个什么首饰?”
“玉簪有没有,送郎君的。”江颂的食指在桌面轻敲着,掌柜命手下去库房里找,不多时玉簪摆了一桌,品质同御赐的还是不同,透倒是挺透的。
江颂拿着那簪子在指尖转了一圈,问:“这玉能制成毛笔杆吗?”
掌柜的闻言一愣,谁会拿玉器去做笔?这礼莫不是送皇帝的?“可以的,只是这价格稍微要高些。”
有钱没处花的人讲起话来颇为财大气粗,拿下了手里的玉簪,定下了一套笔,要成色最好的,“几日能制成?”
“三日左右。”
“行,做好了送到梁平侯府。”江颂扔了一个银锭子当定金,要走的时候掌柜连忙出来相送。
……
祝砚在院中煮茶,青木探查后回来,一字一句转述出来,“原是乐安王同相府二公子相撞,江姑娘酒醉调戏了他两句,起身时一并将人的衣带扯了下来。”
祝砚闻言手一抖,茶盅里的红茶洒在食指尖很快小小肿起一块泛着红。
“公子……”
“她如何说的?”祝砚问。
青木唇角绷得死紧,良久才道:“回公子话,江姑娘说得是……”
祝砚搁下茶盅,定睛看向他,青木张了张嘴,学着江颂的声音说:“公子生的好生俊俏,问他姓甚名谁?我下次来一定点你……诸如此类的。”
江颂,你真好样的。
几条街之外的江颂狠狠连打了两个喷嚏,扭头看了看左右,心道谁他娘在骂我?
……
相比于坊间的热络,劳府显得一派愁云惨淡。
左相家嫡出的二公子劳子行挨了一顿家法,连着跪了好几日祠堂,佛经抄得手都要断了,心心念念那日怀中大胆美人,写一百首艳曲都不如大帅那句轻佻话语动人,生生将他的心勾了去。
正月初二劳相都无脸到宫中参加品茶宴,正巧江颂也没去,众人私下议论一时不慎将这传言捅到皇帝耳朵里,皇帝这几日心情不佳,听闻表情缓和了不少。
劳相称病不来,皇帝送不少名贵药材慰问。
劳相叩谢圣恩,正月里大病了一场,同样病着的还有江家的老太太。
始作俑者江颂此时正用小刀削竹子,手一滑在拇指上划出了一道三公分的口子,鲜血潺潺,心头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事情果然找上门来了。
金吾卫统领左进到府中来寻她,为了宫宴一案,左进查了几日依然毫无进展,特来寻她帮忙拿个主意。
江颂搁下手中的小刀,拿起一旁的帕子按住受伤出血的手指,“拿舞姬的户册呢?”
“查验过了,皆是假的。”左进说道。
江颂眉心微蹙,片刻后淡声开口道:“当日金吾卫负责巡防的人,宫中编排戏舞的女官呢?半点线索都寻不着?”
“此次宫宴为皇后娘娘筹办,统管戏目的女官娘娘先行发落了,当日金吾卫负责巡防的除了曹勇,还有裴闲华,是楚王的人。”
“皇后娘娘自行发落了?”
左进点了点头吗,脑袋左右转了转,见周遭无人,“王爷,这案子是查还是不查?”
左进话里话外指明这个案子不简单,皇后那边早早将人发落了,像是着急掩藏什么,金吾卫这边的证据又指向楚王。
“查啊,为什么不查?”江颂道,“草草结了案叫楚王疑心我们,查到什么如实上报,走一步看一步。”
“属下领命。”左进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成的小方块,“这是从那舞姬身上搜出来的,瞧着怪异,王爷在外见多识广,可认得此物?”
江颂接过来拆开,油纸里面包着一些黑色的粉末,研磨得细腻,掐一点在指尖推开,光下隐隐透着金色的光,闻着无怪异味道,“这是何物?”
“金吾卫中亦无人知晓。”左进说道。
江颂搓了搓指尖的灰,将油纸包好,搁置在台面上,这姑娘许是外地人,西北民间有一种说法,离乡人远行要带上家乡的土,放置在异乡的水源洗漱,如此便不会水土不服。
“既无头绪便先搁置,陛下命你查这个案子便是想借着你的手将金吾卫乃至禁军中重新洗牌,看来禁军掌握在楚王手里,陛下心中也不踏实。”
“王爷的意思是,陛下想从楚王手里抽走禁军这张底牌。”左进顿了下,“既如此,属下知晓该如何做了。”
楚王统领禁军这些年,他作为梁平侯嫡系处处遭受打压和排挤,被曹勇一派压得难以出头,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
“小心狡兔死走狗烹。”江颂提点了一句。